近年來,關中百姓愈發富足,再不似過往般每歲只在年節前添置新衣,尤是在京畿三輔諸多作坊的掌事和工匠,多是每季皆會購買些應季的衣裳。
聯合制衣逐漸形成慣例,每逢季節轉換,特別是夏季和冬季來臨前,皆會預先擇取不同的布料製作衣裳,並對成衣種類進行調整,可粗分爲夏衣與冬衣兩大類。
陽春三月,眼見換季在即,執掌聯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楊綺羅召集各作坊的總掌事,將今歲預做夏衣的種類和數量盡皆交辦下去。
諸多成衣作坊需依照自個分配到的任務估算出所需的各式布料,提報彙總,各處染坊才能根據需求向其他商家購置原色布,進而渲染色調。
“改做夏衣應比做冬衣省事不少,趁這等空閒,你等從自個掌着的作坊裡挑出虛年未滿十八的工匠,擇取其中踏實勤快的舉薦上來,待得覈定後,便可來長安商區的總部進行脫崗培訓。”
“脫崗培訓?”
總掌事們聽不太懂,皆是面露疑惑之色。
所謂的培訓他們是曉得的,近年由皇室實業起頭,四大商團皆會爲旗下的掌事們開夜校培訓班,由專人教導與其職守相關的學業,半年爲期,屆時學業不合格的盡皆撤換。
脫崗是甚麼意思?且還是培訓普通工匠們?
楊綺羅見狀,便是出言解釋道:“所謂脫崗培訓,即爲暫離作坊,無需上工,整日皆在總部進行培訓,而非夜校般是每日下工後再來接受培訓。”
總掌事們多是訝異:“不需上工,那月例還發麼?”
“半年爲期,月例減半!”
楊綺羅環視衆人,意味深長道:“近年田氏商團和清河百貨都已興辦私學,以培養出足夠的掌事。我聯合制衣的買賣愈做愈大,本想在關中各郡增設更多作坊,然卻人手不足,偏生聯合制衣的掌事和工匠又多取女子,也不好辦甚麼私學,只能擇取年歲尚淺的工匠接受培訓,若是學得好的日後可出任掌事。”
總掌事們皆是恍然,心道這可是從工匠晉爲掌事好機會,即便是月例減半,作坊裡的工匠們怕也要搶破頭啊。
楊綺羅自能猜出她們的心思,特意出言提醒道:“作坊內的工匠若有你等親眷,倒也不必避諱,舉賢不避親,知根知底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些。然真要將之舉薦來總部脫崗培訓,可要想好了,若到時學不好,掌事固然做不來,反倒憑白虧了不少月例,尤是偷奸耍滑的懶撒之輩,怕是要牽累到你們這些舉薦之人。”
總掌事們紛紛應諾,她們自個也接受過夜校培訓,曉得這可不是來隨意玩鬧的,學業頗是繁重,考覈也嚴格,尤是這甚麼脫崗培訓是整日都在學,絕不會輕省的。
“對了,險些忘了提醒你等,商團下重本培訓這些工匠,自然需她們日後爲商團多多效力,自參與培訓時起,女子在三年內不得成婚生子,若如不然,需向商團罰繳適當的貲財作爲補償,這是要先立下契約的。”
楊綺羅眼角的餘光瞄到衆位總掌事中的王嬸,突是添了這麼一句,心下也是無奈得緊。
小叔子劉舜還真是備受寵溺,明明是還在受罰,卻仍能請動陛下替他費心籌謀,交代下來要聯合制衣辦甚麼脫崗培訓。
好在這脫崗培訓恰是能解決聯合制衣掌事不足的困境,否則就爲個區區民女不惜這般勞師動衆,傳出去可不好聽。
王嬸豈會料到自家侄女已被天家惦記上了,只顧着心下歡喜,心道大丫年方十六,倒是碰到了好機會。
“好在俺有先見之明,近年讓大丫陪俺學着讀書識字,雖談不上甚麼識文斷句,但好歹能看得懂那些白話文小說,長安週報也能讀懂七八分。”
她心中默默竊喜,想着自家又能出個掌事了。
因着王嬸的父母雙親健在,跟着兄長住着,故尋常若有閒暇,王嬸一家三口多會到兄長家中,闔家歡聚。
翌日恰逢休沐,王嬸領着自家老漢和兒子,樂呵呵的到了東四巷的兄長家,將這好消息說與兄嫂聽。
嫂子登時眉開眼笑,她現如今也在成衣作坊務工,且因勤快利索,技藝精湛提了匠師,月例已近愈三千錢,卻仍比不得那些掌事,更遑論自家小姑子這歲入過十萬的總掌事。
似女兒大丫這類工匠,月例僅爲一千五百錢,尋常百姓或許已覺着不少,然而看在四大商團的掌事和匠師們眼中,卻尚是略顯微薄。
近年長安北闕的宅院價錢暴漲,東四巷最便宜的二進宅院,沒個二十萬錢也壓根置辦不下來。
王嬸的兄長卻頗有些遲疑:“可大丫今歲已有十六,近來有不少人想上門說親,若三年內不可成婚生子,這……”
嫂子不以爲意道:“就算耽擱三年,不也未滿二十麼,若日後大丫做了掌事,還怕尋不到好婆家?況且咱家還欠着娟兒不少錢,可沒甚麼餘錢置辦嫁妝,若大丫空着手嫁過去,豈不要受盡婆家刁難?”
王嬸聞言,出言勸道:“嫂子怎的又提這事,俺家不缺那些錢,不必老是掛在心上。”
嫂子搖搖頭:“以十五萬錢買下這宅院,已是佔了你天大的便宜,這餘貲若是拖着不還,嫂子着實過意不去。”
王嬸頗是無奈的苦笑道:“當初可是說着五年還清十萬錢,可現下不到年餘,已還了五萬錢,嫂子也未免太急了些。”
“家有餘錢自然要早些還清,哪能真拖足五年?若不早些還清,我和你兄長可都睡不踏實。”
嫂子拉起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
過往在崖於亭務農時,家中十餘畝薄田每歲種出的粟谷也不過能賣個三四千錢,十萬錢可得攢大半輩子。
現下自家的日子能過得這般滋潤,皆是託了這小姑子的福,若還賴着債不還,哪裡還有臉面見人?
“呵呵,一家人,總說這話作甚?”
王嬸笑着轉了話頭,對在旁垂首不語的大丫出言打趣道:“大丫,你自個可是願意去,還是等不及,想早些嫁人了?”
“姑母……”
大丫霎時羞紅了臉,跺了跺腳便是轉身跑了,躲進了自個的閨房。
“都已是大姑娘了,怎的還是這般羞怯?”
王嬸慣來就愛逗弄這侄女,見她逃了,反是笑得前俯後仰。
“誒,你這瘋女子,都做了甚麼總掌事還是沒個正形,半點長輩的模樣都沒有。”
王嬸的老孃見得她這瘋瘋癲癲的模樣,揚着柺杖數落道。
王嬸這才止住笑,與兄嫂繼續商量正事。
大丫向來懂事聽話,王嬸的兄長又是沒主見的,嫂子既是決意替大丫應下,這事便也定了。
與此同時,常山王劉舜正在椒房殿後苑的玉蘭閣,眉飛色舞的向自家的衆位嫂子講述自個異常艱辛的泡妞歷程。
只是他的嫂子們比王嬸的嫂子來頭大太多了。
六位親王妃看着自家小叔子手舞足蹈的講得起勁,仿似立下甚麼天大的功勳似的,皆是啞然無語。
皇后阿嬌揉着眉心道:“好在南宮今日要陪楋跋子,無暇入宮,否則若是瞧見你這沒出息的模樣,少不得賞你頓拳腳。”
“……”
劉舜這才閉了嘴,面色頗是尷尬。
江都王妃楊綺羅出言補刀道:“十四弟可別光顧着高興,若你也脫崗培訓,月例減半,又沒甚麼加班費,每月可就僅能攢到七百餘錢,還要到何時方能攢夠那贖刑的貲財?”
“……”
劉舜徹底蔫了,他可還差着萬餘錢沒攢到。
“十四弟若想多掙些貲財,倒也不是沒有法子。”
趙王妃許氏則是依着早已定下的套路,替劉舜出了主意:“近年西域送來不少好馬,太僕府挑走些用以繁育,還剩下不少,諸位親王皆得賜下幾匹,偏生我趙王府的馬伕沒伺候過這等西域寶馬,若是十四弟願意,不妨幫着照料照料,掙些辛苦錢。”
劉舜眼神微亮,他向來不喜騎馬射獵,偏生喜好豢養寶馬,尤是西域那種四肢修長,體態矯健的高頭大馬。
太上皇劉啓對此頗是無奈,覺着自家幺兒將寶馬當成飛鷹走犬在養,着實有些暴殄天物,卻又往往抵不住他的哀求,屢屢賜他些上等良駒。
因而劉舜騎馬射獵雖不在行,偏卻是個養馬的好手。
他頗是躊躇道:“只是我尚有那甚麼脫崗培訓,怕是無暇照看馬匹啊。”
趙王妃不以爲意道:“不是有那麼句話,叫甚麼馬無夜草不肥,十四弟白日培訓,夜裡餵馬,自是兩不耽誤,且還能多拿份馬伕的工錢。”
劉舜驚喜道:“八皇嫂此言當真?”
“培訓的章程可都是定好的,雖是半年爲期,但每月皆有考覈,若是學業不合格者,將終止其培訓,退回作坊,陛下有令,絕不能再爲你徇私。”
江都王妃卻是先插了話,出言警醒道:“十四弟可要想好了,若因夜間餵養馬匹致使白日無精打采,將學業落下,到時可別後悔莫及。”
劉舜忙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兩頭皆不會耽誤。
他卻不曉得,自家的衆位嫂子皆在心中爲他可憐,陛下分明是要藉機磨磨他這等盲目莽撞的性子,自不會讓他輕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