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七十三年,初夏。
橫海將軍荀世率南海水師艦隊從胥浦軍港起航,沿交趾東部海岸南下,嘗試繞行整個中南半島,駛往夫甘都盧。
近年來,大漢水師已多次遣樓船將士探索中南半島的近海航路,尤是在寰宇四海圖中特別標註出的名爲“麻六甲”的狹長海峽,乃是繞行中南半島的捷徑要道,然其東南峽口島嶼衆多,且有諸多岩礁和沙脊,若不仔細勘察海象和暗礁所在,龐大的水師艦隊着實難以安然通行。
經過多年的努力,從番禺至夫甘都盧的航路實際已勘察完畢,去歲大漢遣甌騎和閩騎南渡西隨水,佔據胥浦,興建瀕海大城和軍港,正是要胥浦港作爲艦隊遠航的前緣基地。
皇帝劉徹身爲穿越衆,自然知曉最佳的航道,中南半島與其西南延伸的狹長的馬來半島夾着的暹羅灣乃是絕佳的良港,但鑑於後世的泰國曼谷現下連土著都沒有,大漢在那窮鄉僻壤囤兵駐守並不現實。
此番南海水師艦隊行駛到中南半島東南末端後,將遠離海岸,從外海橫渡暹羅灣,直接航向馬來半島的東部沿岸,再沿海岸南下麻六甲海峽。
如此一來,則可無需繞行暹羅灣那三千餘里的漫長海岸,只是中途須得遠海航行千餘里,饒是南海大多時日的海象比起東海實在好太多,但要航行千餘里海路,誰也無法擔保不會碰上驚濤駭浪。
好在南海水師已多次出海遠訓,將士們積累了豐富的航海經驗,且風帆戰列艦若是順風時,航速可超過每個時辰行七十里,約莫爲後世航海度量的十節航速。
當然,航海不可能時時順風順水,若遇逆風降帆,光靠槳櫓划行,每個時辰最慢也能航行個十餘里的。
因着此條航道已勘察多次,有着經驗豐富的羅盤士和舵手掌艦在前領航,這千餘里的遠海航行,若是不遇着甚麼大風浪,想來也就花個五六日的光景。
在這年月,全世界估摸也唯有大漢水師能有這般底氣,諸多航海設備及知識無疑是跨越數個時代的,至少不比歐洲大航海時代稍差,甚至猶有過之。
十五世紀的哥倫布就能憑藉幾條破船橫渡大西洋,抵達美洲大陸,現今大漢水師的風帆戰列艦羣若連在外海航行千里都辦不到,那索性暫且裁撤算了,免得空耗軍費。
剩餘萬餘里的近海航行更無需憂心,過往先行勘察航路的樓船將士早已在東南半島及馬來半島沿岸選定了十餘處淡水補給點和近百處備用停靠點,雖未派兵囤駐,但皆是水源充沛且不缺蔬果獵物之處,艦隊想登岸補給並非難事。
或許民用商船沒有遠海航行的能力,然南海水師此番遠航夫甘都盧也僅是探路之舉,只要能打通航道,證實從嶺南前往身毒販運奴隸的可行性,漢商絕對有法子跟上大航海的發展腳步。
不要小瞧百姓的智慧,商船隊即便尚未具有遠海航行的能力,但只要朝廷爲他們開闢出牟取暴利的“奴隸商道”,他們還不會遣商船隊繞行暹羅灣的近海麼?
頂多耗些時日,與奴隸貿易的驚天暴利相比,算得了甚麼?
皇帝劉徹想得更爲長遠,放眼現今世界,無有能與大漢水師爭鋒者,況且暫時沒必要搞甚麼“無敵艦隊”去攻伐羅馬等歐陸國家,五大水師現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剿匪,剿匪,再剿匪!
爲保護商道暢通,水師將士必須不斷沿着諸多航線巡弋,乃至護衛漢商的船隊,海賊水匪但凡遇着,皆得清剿乾淨。
當然,享受漢軍護衛的漢商也該繳納相應的“勞軍稅”,以軍護商,以商養軍,如此既可大大減少朝廷對水師的軍費支出,也使得水師將士能多多遠航,儘可能熟悉相關海域。
不得不說,隨着大漢愈發強盛,漢商們的膽子也愈發的大,尤是西北商道和西南商道接連打通後,漢商眼界更是大爲開闊。
過往他們也曉得西北有西域諸國,西南有夜郎,滇國和哀勞,現下更是曉得西域之西有大夏,安息乃至塞琉古,哀勞之西有夫甘都盧和黃金遍地的身毒諸國。
近年來,大漢從北到南的萬里海疆早已解除海禁,形成了與大江大河貫通的船運網,且樑王和代王聯手創立的百川船運在各處大川投入了數以千計的商船,這些以中翼樓船和小翼樓船改造的貨船,載貨量遠超尋常的民間商船,使得百川船運迅速成爲內陸船運毋庸置疑的領銜者。
田氏商團,清河百貨等大批商家也不想跟兩大諸侯王搶生意,索性往外拓展海運,反正水運的大餅是分不完的,百川船運現下主要還是靠着近水樓臺的關係,替皇室實業轉運石油瀝青和化肥等大宗物資,那數千條大船連大江大河的貨運量都吃不下三成,更遑論涉足海運了。
論及海運,齊地和吳地商人最是拿手,本就是靠海吃海的郡縣,要招熟識海象和水性的操舟水手和掌舵手着實不難。
大農令東郭咸陽出身的東郭氏本就是齊地巨賈,雖說東郭老爺子不想拖累兒子的前程,壞了官聲,早已將族業交給東郭分支打理,然那些分支族人也不蠢,誰還不曉得要抱緊本家的大粗腿。
東郭咸陽掌大農府,對皇帝陛下所謂的經貿佈局知之甚深,也曉得只要自個不以權謀私,稍微露點口風,讓留在齊地的東郭族人投入海運業,陛下非但不會怪罪,反倒是樂意見到的。
東郭咸陽回府與自家老爹細說分明,東郭老爺子當下就樂歪了嘴,身爲累世巨賈,他豈會不曉得海運是門暴利營生,只是過往朝廷戒備着諸越和朝鮮,唯恐漢商走私犯禁,將糧草兵械販運出境,豈不等同資敵?
現下朝廷開海禁,更鼓勵商賈行海運事,此乃天賜良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只是東郭氏雖家貲累萬金,然人脈和影響力僅限於齊地,不是人人都跟樑王和代王似的,百川船運的商船行駛到何處,誰都要給三分薄面。
東郭老爺子還沒來得及深思,便是有位料想不到的大人物登門拜訪了。
吳地楊氏現任家主,江寧候楊渝。
東郭老爺子有個位列九卿的兒子,在權貴雲集的長安城可沒少結交王侯權貴,按說有縣候登門拜訪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然這楊渝的背景太硬實,其嫡女楊綺羅乃是江都王妃,且是掌着聯合制衣,在現今諸位親王妃中,除卻輩分更高的樑王妃,同輩之中就屬她最爲得勢。
可以說,除卻皇后殿下,現下最出彩的天家媳婦,就數楊綺羅了,更遑論她還有個執掌着皇室實業的夫君,江都王劉非。
楊氏在吳地傳承數百年,端是枝繁葉茂,勢力龐大,多年前楊氏助朝廷清剿曾暗通反王餘孽的吳地世家,楊渝得封列候,舉族從江北遷往丹陽郡江寧縣。
皇帝陛下頒佈王侯京居令後,楊渝舉家又遷居長安,江寧縣的產業也是交給楊氏分支打理了。
楊渝的列候爵位雖算不甚麼,然有江都王夫婦撐腰,他在長安若想橫着走,估摸着也沒甚麼會攔着的。
不過吳地楊氏好歹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身爲家主的楊渝更不是後世華夏某個階段的那羣暴發戶,自然懂得與人爲善,不得務虛名而處實禍的道理。
他遷居長安後,着實低調得緊,只是多年打理族業,突是閒下來,着實悶得發慌,恰好近日聞得女婿劉非提及皇帝陛下鼓勵海運之事,且是準備打通與身毒諸國之間的海上商道,他就上了心。
百川船運是兩大諸侯王的買賣,他可不敢瞎參合,竇氏和田氏雖也在積極佈局海運,然兩家皆是外戚,楊渝身爲江都王的岳父,還是不要和他們多攪合的好,要懂得避嫌啊。
想來想去,楊渝就是想到東郭氏,倒不是要抱大行令東郭咸陽的大腿,況且東郭咸陽的大腿再粗也粗不過自家女婿,他是瞧中了東郭氏在齊地的人脈勢力。
若楊氏與東郭氏聯手,在齊地和吳地相互照應,大漢東部沿海的郡縣及大江大河的入海口,幾乎是暢行無阻的。
東郭老爺子聞得江寧候的來意,亦是欣喜萬分,兩位老爺子把酒相談,因着皆出身家貲巨億的商賈世家,聊得愈發投機,端是相逢恨晚。
不出半個月,吳地楊氏和齊地東郭氏便是聯手,創立“吳齊海運”,即刻着手佈局大漢東部沿海的近海船運。
皇帝劉徹果是對此喜聞樂見,他不覺着這是以權謀私,更沒甚麼仇富心理,且作爲封建統治階級的頭頭,他也不覺着扶持權貴涉足商業有甚麼不妥。
資本雄厚的世家大族若不投身工商業,光靠一窮二白的老百姓推進社會進步,甚麼時候才能完成工業化?
暫時別扯甚麼壟斷反壟斷,那是後人該憂心的事,更別考慮甚麼商人把持經濟命脈,進而影響政局,那就更遙遠了。
說句更直接的,華夏只要還是漢人的華夏,帝位是不是老劉家坐,很重要麼?
太皇太后竇氏在世時就曾說過,大漢過往是沒有的,來日終也會消失,從前沒有傳承千秋萬載的皇朝,將來亦不會有。
劉徹身爲穿越者,更是看得清楚,他只求自家的親人過得美滿幸福,順帶爲華夏百姓做好事,做實事,爲後世子孫留下個強盛富饒的煌煌大漢,也就對得起華夏先人了。
數代乃至十數代後,那些劉氏子孫該當如何,那壓根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想來即便社稷易主,華夏百姓念在他劉徹今日之功,也不會任由謀朝篡位者將劉氏後裔斬盡殺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