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恆山,沿雁門郡北境逶迤綿延。
雁門是塞外遊牧民族入侵內部的渠道,自古爲邊防戍守要地。戰國時期,趙國大將李牧常駐雁門,憑藉關城之險,慎重防守,擊敗匈奴十萬人馬,其後十餘年,匈奴不敢寇趙。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更是派遣大將蒙恬率兵三十萬,從雁門出塞,“北擊胡,悉收河南之地”,把匈奴趕到陰山以北,並且修築了萬里長城。
雄關鼎寧雁,山連紫塞長,地控黃河北,金城鞏晉強。
天下九塞,雁門爲首。
雁門塞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附近峰巒錯聳,峭壑陰森,中有路,盤旋幽曲,穿塞城而過。相傳每年春來,南雁北飛,口銜蘆葉,飛到雁門盤旋半晌,直到葉落方可過關,地勢十分險要。
雁門塞城週二裡餘,牆高兩丈,石條座底,上砌城磚。塞城僅有東、西二門,皆以巨磚疊砌,過雁穿雲,氣度軒昂。東門之上築有樓臺,名曰雁樓,關牆上雉堞密集,烽堠遙相呼應。城內築有練兵校場、營房、馬廄,爲守關屯兵之所。城外還築大石牆三道,小石牆二十五道,隘口十八個,以增強防禦力量。
數年前,大漢派出公主和親,開邊禁,與匈奴通市後,雁門邊塞出現了“遙城晏閉,牛馬布野,夜無犬吠之警,黎庶無干戈之役”的安定局面。
然而,自從現任雁門郡太守郅都到任後,隨即整頓邊軍防務,嚴格盤查進出關的符券(不是路引,後世的路引只能用於國內)。
符券有兩份,一份在旅人手裡,另一份由官府送至關卡,旅客拿出正符,關卡的守吏拿出副符,它們都有刻痕,刻痕對上了,可能還要字跡對上,驗明旅客手裡的正符不是僞造的,方可放行。
最近數日,雁門塞更是緊閉關門,嚴禁通行,城內閒雜漢人一律驅逐,匈奴人全部逮捕下獄。哪怕是一些手持諸侯王所頒符券的大商人,都被擋在西門外,連塞城都沒進去,更別妄想從東門出塞了。
雁門郡郡治善無城中,鄭徠坐在酒肆內,皺着眉頭,品了口碗中的麥酒,滿嘴苦澀。
作爲一個身家鉅萬的淮南富商,他從來都只喝醴(古代啤酒),何曾喝過低劣的麥酒。此番鄭徠原打算出關前往塞外行商,誰知卻是黴運連連。
先是月餘前雁門塞城要求查看通關符券,他不得不向當地官府繳納了十萬錢,購買了新的符券。等了足足一個月,符券纔剛剛批覆下來,這塞城竟然完全關閉了,這讓他欲哭無淚。
從到善無城開始,鄭徠已經逗留此地月餘,隨身的酒醴早已經喝光,在雁門這樣窮山惡水的邊郡,想要找到好酒,只有當地權貴豪門家裡纔有。如今商人的地位極低,權貴家的僕人和奴隸纔會行商,又怎麼會打開門招待鄭徠這樣的外地商人?
當然,如果鄭徠捨得花上一大筆錢財,還是可以辦到的,但恐怕會把這次行商的本錢全都摺進去,實在得不償失。
嗜酒如命的鄭徠實在難受,只好強忍劣質麥酒的苦澀口感,每日到這酒肆裡喝上幾碗。
哪怕如此,他也沒有打算放棄出塞的渺茫機會。商人不許乘車或騎馬,外出行商一次很不容易,他此番從九江到善無,跋山涉水數千裡,可是花了整整數月的時間。
鄭徠此次從九江帶了幾十車的釉陶,淮南國的釉陶比北方諸郡的陶器色澤好上許多,做工也更爲精細,深得匈奴貴族的喜歡。只要運出關外,送到雲中出售,轉手就是幾番的厚利。
如今雁門塞就在前方,讓鄭徠放棄出塞,將釉陶在北方郡縣低價售出,實在是比在他的心頭剜肉還要疼的事。
正在鄭徠愁緒滿腹之時,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走進酒肆,緩緩來到他的身邊,低聲問道:“你可是淮商鄭徠?手上有大量的釉陶?”
鄭徠聞言擡起頭,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確定自己與他素不相識,站起身來,疑惑的問道:“正是在下,不知壯士尋某有何事?”
男子掃了一眼四周,見無人注意此處,悄悄拿出一塊腰牌,展示在鄭徠眼前,正面是“雁門賊曹”,背面是“許馭”。
鄭徠面露訝異,賊曹可是太守府上的侍衛,怎麼身着平民服飾,還來找他這個低賤的商人?雖然心中疑惑,但腰牌騙不了人,沒人敢冒夷族的大罪僞造這種腰牌。
鄭徠隨即倒退一步,和起雙手,正欲躬身行禮,卻被男子死死按住肩膀,低聲道:“莫要多禮,且隨我來。”
說完,他挽着鄭徠的肩膀,恍如攙扶喝醉的酒友一般,將鄭徠帶出了酒肆。兩人走到街角處,許馭才鬆開了鐵箍般的手臂,雙手抱拳道:“得罪了。”
鄭徠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緩過神來,隨然肩膀仍然痠痛不已,但哪敢託大,忙躬身行禮恭敬道:“許賊曹莫要折煞小人,賊曹但有差遣,小人莫敢不從!”
許馭擺手道:“無需多禮,俺本就是個粗人,今日是給你尋了條出路,且看你走不走了。”
鄭徠心中咯噔一下,卻絲毫不敢怠慢:“賊曹若是手頭緊,小人在客棧尚有數十金,可盡數奉上……”
許馭眉頭緊皺,低聲呵斥道:“你是想要了俺的性命嗎?!誰不知道郅都太守禦下嚴苛,莫說數十金,就是隻收了你一銖錢,俺的腦袋明天就會掛上城頭!”
鄭徠哭喪着臉連聲告罪,心中暗自懊悔不已。他到這善無城月餘,哪還不知道太守郅都“蒼鷹”的名頭?
郅都上任伊始,就整頓邊務,上至權貴,下至商人,但有違法,無不嚴辦。短短月餘,數百顆人頭就掛滿了善無的城頭。數日前,即便他下令實施邊禁,偌大的雁門郡竟無一人出言反對,更無邊軍敢私自放人通關,足可見兇威之盛。
許馭見他識趣,繼續道:“太守知道你們行商不易,若想出塞也不是不行,但需得遵照一些章程。”
鄭徠聞言大喜,照他看來,所謂的“章程”不過是繳納一些錢財罷了。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嘛。即使最後不能成行,能用錢搭上太守府的關係,也是極划算的買賣。
只是這郅都太守不是歷來執法嚴苛嗎?
鄭徠雖覺得有些迷糊,但還是高興的答道:“如此實在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知是何章程?”
許馭撓了撓頭,憨厚的道:“俺也不知曉,這話是都賊曹交代下來的,說若是你答應了,就讓俺帶你去見他,若不答應,俺就自個回去覆命。”
鄭徠聞言,更是興奮不已。
督賊曹是太守的侍衛統領,也是最爲心腹之人。他的承諾,比許馭這樣的一般賊曹要靠譜得多,幾乎等同於太守本人的親口許諾。
鄭徠隨着許馭來到城西一個不起眼的小院落,心中不由有些疑慮,不明白爲何要這般隱秘。
當他走進正堂後,卻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幾日滯留在善無城的各大行商全都匯聚一堂,竟無一遺漏。熟識的行商們相互打着招呼,眼中都有些急迫和焦慮,顯然是在等着主人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