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邊塞,駝鈴悠悠,商旅不絕,甚是繁榮。
玉門關與陽關,是爲大漢西陲最遙遠的邊塞,分別居於敦煌城的西北和西南,建於漢廷在敦煌設郡治政之後,憑水爲隘,據川當險,隔着疏勒水南北呼應。
玉門關,因西域輸入玉石時取道於此而得名;陽關,因坐落在玉門關之南而得名。
祁連山南,漢廷置西寧郡,鎮守河湟谷地,虎踞西海(青海湖)。
祁連山北,漢廷更是列四郡、據兩關,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麪向西域的門戶。
玉門關與陽關,能與四郡並舉,可見其重要性,
兩關因水源充足,可供大量軍民日常所需,故皆置軍鎮,多建倉廩屯糧,派駐重兵鎮守,以邊軍都尉分治,雖居敦煌屬地,卻不受敦煌太守和都尉轄制。
大漢兵役的役期爲兩年,一年留在當地郡縣爲府兵,一年前往邊塞爲邊軍,故邊軍的普通兵士輪換甚快,戰力實是不算高的。
以騎兵爲主的募兵體系,兵員素質更高,服役年限更長,故在各處重要邊塞都有騎營部曲囤駐,彌補邊軍戰力不足之處。
皇帝劉徹乃是穿越衆,分外提防邊鎮做大,以軍律明定,駐守邊關的將領及騎營部曲皆須逐年輪調,派駐年限最長不得超過四載。
多年來,敦煌和西寧兩郡的邊塞皆由羌騎和胡騎校營交互輪駐,劉徹仍覺有些不妥,故數月前才頒佈旨意,將羌騎、胡騎、義渠騎營、甌騎、閩騎及兩支烏桓騎營盡數調往河西走廊,混編重整,七支騎營皆更其名,以主殺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爲奎、婁、胃、昴、畢、觜、參。
待得重整完畢,七宿騎營將分駐遼東、雲中、朔方、敦煌、西寧、涪陵和胥浦七大邊郡。
七郡之中,涪陵郡和胥浦郡皆爲新郡。
析巴郡之地,置涪陵郡,郡治枳縣;析嶺南郡之地,置胥浦郡,郡治胥浦城。
涪陵邊塞直面夜郎,胥浦邊塞直面哀勞,重置騎營之舉,着實耐人尋味,滿朝文臣武將皆是大爲振奮。
皇帝劉徹倒是沒多說甚麼,現今最重要的,還是建構並完善新的軍隊體制,並以軍律明定之,垂爲定製,饒是後繼之君昏庸無能,只要不蠢到更動既有軍制,邊鎮也難以迅速做大。
但有舉兵謀逆者,囤駐京畿的三大禁衛和五大精銳騎營,足以征討不臣,震懾四方邊鎮。
唯有強力的朝廷,才能維持住大一統的局面。
待得軍隊建制暫告結束,劉徹自會出手解決地方豪強,不可能繼續容忍他們豢養大批私兵,免得日後尾大不掉。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玉門關和陽關乃是大漢連通西域的重要門戶,商旅西出敦煌欲往西域,必要途徑兩個關口的其中之一。
然漢廷明定,商旅百姓不得隨意宿於邊塞,以免有礙邊防。
對漢民如此,對外邦胡人更是戒備,從邊塞通關時,片刻不得久留。
饒是邊禁森嚴,然隨着大漢對外貿易的日益興盛,建成尚不足七年的玉門關和陽關,皆已成爲車馬喧譁的邊貿重鎮。
關外的邊市愈發興盛,大商家固然會組織龐大的商隊,進行遠距離的貨物販運,避免了大筆轉售價差,本小利薄的小商家卻也能通過邊市,直接向西域諸國的胡商販售漢貨,順帶易換些西域特產運回漢境。
各式商家面向的客商羣體不同,自然有不同的經營之道。
唯有一事,是所有商家,乃至大漢舉國都深爲認同的——要想富,先修路!
多年來,漢廷每歲投入重金,在各郡縣大修直道,十餘條寬闊平坦的瀝青大道更是縱橫廣袤漢境,貫通其各郡郡治。
長安至武威的京武大道,長安至西寧的京西大道,比蜀道更早數年竣工。
然河西四郡之地因天候和地勢所限,不宜鋪設瀝青道路,只能用黏漿土混以砂石夯實,鋪就剛性路面。
鋪設黏漿土路面的耗費雖比瀝青路面少得多,然一旦長期經受金屬車轍的碾壓和鐵質的踐踏,表面結構會承受全部的衝擊力,造成大量崩裂和坑洞。
好在黏漿土的粘合度還算過得去,進行路面維修時倒也不算麻煩,灌注夯實即可填補好坑洞,不至輕易出現重複性和擴大性破損,無疑比尋常的土石路或砂石路要好得多。
如此一來,路面的日常維護就頗爲重要了,尤是河西的四郡兩關居於要道,兵馬調派,軍需運送,商隊往來,端是車如水,馬如龍,路面的破損速度極快,需要調集大量人力日日巡視和修葺道路。
大漢境內勞動力匱乏,對精壯奴隸的缺口很大,不可能浪費在修葺道路上。
是的,浪費!
實話實說,大多數外族奴隸從事的勞作,遠比修葺道路要繁重得多,勞作環境也多半更差,譬如雍縣的石炭窯和湘南的錫銻礦,礦窯坍塌的重大傷亡且不去提,單說害了肺病被隔離乃至處決者,數量已是頗爲駭人了。
毫不誇張的說,大漢現今的繁榮昌盛,是以數百萬奴隸的血肉屍骸鑄就的。
若非有如此衆多的外族奴隸,而是向大漢百姓徵發徭役,讓他們從事這些繁重而危險的勞動,劉徹的下場只怕比後世史上的隋煬帝也好不了多少,暴秦二世而亡更是尚未遠去的前車之鑑。
大漢自立朝以來,皆是輕徭薄賦,劉徹登基後更是儘可能降低徭役時長,且無須役夫離鄉他往,多是在當地河道清淤和修葺倉廩之類的勞作,只要不偷懶打混,早早完成分派之事者還能提前結束徭役。
若非推進初步工業化所需的勞動力缺口實在太大,劉徹甚至想徹底廢除徭役制度,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遲早是要做的,只是現今條件不允許罷了。
維持兵役,廢除徭役,正是大漢未來的發展趨勢,劉徹順水推舟都來不及,更不可能逆勢而爲。
河西四郡皆以軍事爲首務,且爲維護當地的水土植被,避免人爲的加速土地沙化,劉徹從未打算採取過往募民囤邊的做法,更禁止焚林墾荒,寧可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從關中往河西四郡運送軍需,供給戍邊將士。
正因如此,河西四郡的軍隊數量遠超庶民百姓,官府徵發不到足夠的役夫去修葺道路,且對役夫也不敢太過苛待,不敢讓他們夜以繼日的玩命勞作。
大漢百姓不是外族奴隸,官府若將他們當牲口使喚,四處明察暗訪的巡察御史是要上書劾舉的,是會被罷職去官的。
朝廷也知四郡官員難處,皇帝和羣臣商議良久,索性就讓西域胡人入塞服役。
漢廷向西域徵發徭役已是行之有年了,西域諸國每歲須向漢廷繳納什一稅,遣其屬民服什一役。
什一稅,即西域諸國每年歲入十者取一,進貢大漢爲歲幣;什一役,即西域諸國屬民中凡十五至五十六歲的男子,每歲十者取一,爲大漢服徭役。
依此定製,漢廷每歲可徵發的西域役夫超乎十萬衆。
起先的數年,西域役夫多是輔助漢軍押解的奴隸,陸續修建了張掖、酒泉、敦煌及周邊的塞城和關牆。
及至河西諸城盡皆落成,漢廷逐步建構起西北邊防體制,包括採取了舉國邊塞普遍實施的“夷狄檢疫防疫”體制,也就沒再徵大量西域役夫入塞,而是讓他們修築貫穿西域諸國,連通大漢與中亞的兩條主要商道。
自敦煌及兩大邊關建成,扼守河西走廊的酒泉,張掖和武威實已算不得邊郡了,除卻囤駐邊軍,往來商旅也會入城休整,故客棧和酒肆很多,加之官府嚴禁焚林墾荒,當地百姓鮮少耕作糧食,多是種種蔬果,或是到各處酒肆客棧尋活計,倒也不虞吃穿。
西域役夫是不準允入城的,主因倒不是漢人對化外蠻夷的歧視,畢竟胡商也能入城投宿的,實乃軍律明定,凡胡人聚衆過百者,皆不得入大漢軍塞。
別說西域役夫,便是對外邦使團都從未破例。
譬如巽加王儲普林達卡,率巽加使團進入玉門關時,他的千餘親衛就硬生生被攔在關外,直至接到尚書檯代擬的詔令和太尉府軍令,大漢邊軍才稍加變通,準允巽加使團分批通關。
然那千餘親衛仍須解甲除兵,將鎧甲兵械交由大漢邊軍暫代保管,日後出關再做發還。
整個巽加使團,獲准執兵着甲通關者,不足百人。入得玉門關,沿途欲入河西諸城休整,也以百人爲限,餘者皆只能宿於城外。
普林達卡對此頗爲不滿,卻也只能無奈遵循,既是入了漢境,就得守漢人的規矩啊。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然漢廷雖不準外邦軍伍踏足漢境,卻向大夏和巴克特里亞等屬國的使館派駐漢軍,便連出使巽加和安息等外邦,也往往會派大批兵馬護送入境。
趙王劉彭祖出使安息帝國,更是出動了建章騎營隨行護送,作法何其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