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沐固然是個高尚的、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小直男,趙婉卻絕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閨中貴女,竇凝更是消息靈通的名門貴婦。
長安城內,但凡有頭有臉的宗婦貴女,她們多半皆是認得的。
劉沐都能瞧出這兩位貴女不是漢人,她們還能瞧不出?
饒是身着漢服,以簪綰髻,長相卻終歸與尋常漢家女有較大不同,聯繫到近來的種種傳聞,趙婉和竇凝幾乎就已能確認兩女的身份來歷了。
劉沐懶得理會這兩位貴女,趙婉卻是眨着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瞧得娜索婭渾身直發毛。
無論在甚麼年代,如此毫無掩飾的當面打量他人,無疑都是頗爲失禮的,奈何趙婉脾性野,膽氣足,且大長秋卓文君雖是教導她禮儀規矩,培養方向卻又不同尋常貴女,而是照着太子妃乃至未來的皇后來培養的。
皇后打量旁的女子,非但不失禮,那是賞你臉了!
鎮得住場面,能用眼神殺人,那纔是天家做派。
趙婉功力雖遠遠不夠,但也時刻不忘躬以踐行,對師長或許不敢如此放肆,對年歲相仿的同輩貴女,卻是無所顧忌的。
再說了,眼前兩位貴女的長相雖不似尋常漢家女,然即便依照漢人的審美觀,也不得不承認,她們是容貌絕美的,且身形婀娜,同齡的漢家女還稍嫌青澀時,她們就已頗爲成熟了。
實打實的童顏巨那甚麼,你們懂的。
兩個嬌俏美人突是出現,且主動湊上來搭話,還衝自個未來的夫君露出那麼副意味難明的神情,不得仔細審視,好生提防麼?
竇凝是個心思通透的,見得氣氛頗有些尷尬,忙是出言緩頰:“兩位莫不是巴勒弗家族的貴女吧,今日光臨寒店,可是瞧中了甚麼物件?”
娜索婭聞得眼前貴婦認出自家身份,不免有些訝異,忙是拉了自家族妹,向她欠身見禮道:“小女子正是巴勒弗家族娜索婭,這是我族妹撒瑞拉,敢問夫人高第?”
“呵呵,隆慮侯府,竇氏女,可當不得貴女這般禮數,要曉得,我家祖父與你叔父乃是平輩論交,我阿父與你倆族兄也是忘年交,真要計較起來,你倆怕還得算我的長輩。”
竇凝伸手虛扶,嘴裡還不忘打趣道。
兩位貴女自然不會當真,近日來,宗正府遣來的女官除卻教導她們漢室禮法,更讓她們牢記諸多王侯權貴和宗婦貴女的出身來歷,甚至有甚麼喜好和忌諱。
長安居,大不易!
對尋常百姓而言,這話多半是指長安城內開銷大,然對權貴而言,卻是要清楚認知自己的身份和分際所在,甚麼人可以交好,甚麼人得罪不起,甚麼話可以說,甚麼事斷斷不能做。
世家權貴的婚嫁之事,爲何總講個門當戶對,出身寒微的世家宗婦爲何要耗費更多的心力去交際,蓋因想從圈子外頭進入圈子裡,且活得長久安生,實在太不容易了。
人類,是羣體性物種,尤是身爲女子,無論甚麼年代,都愛搞小圈圈的。
饒是脾性爽直的趙婉,在與太子劉沐定下婚約後,也在有意無意的擴展自己既有的小圈圈,都學會與宮邸女學的同窗們用心交好,乃至互贈生辰賀禮了。
巴勒弗貴女們是要與大漢宗室聯姻的,是將來的劉氏宗婦,焉能不牢記有頭有臉的宗婦貴女?
竇凝固然不是劉氏宗婦,卻是當朝皇后的親弟妹,這若不知道,娜索婭和撒瑞拉就算白學了這麼些時日。
“夫人說笑了,小女子目光淺薄,不知是隆慮侯夫人當面,適才沒早早見禮,還望夫人莫要見慣。”
娜索婭可不敢真等她伸手來扶,忙不迭道,隨即又看向劉沐和趙婉,想到適才兩人與竇凝談笑的模樣,必是身份也不低的,故復又道:“不知這二位……”
咳咳~~
竇凝清咳兩聲,打斷了她的問話,卻是扭臉問趙婉:“不知小貴女可還有甚麼瞧得入眼的物件?”
趙婉不傻,曉得她的意思,不露痕跡的扯了扯劉沐的袍袖,低聲道:“今日逛了許久,有些乏了。”
劉沐笑了笑,衝竇凝微是頜首致意,便是與她緩步離去,仿似兩位巴勒弗貴女不存在般。
天地良心,太子殿下絕非刻意如此,或許瞧着旁人眼中,他此等做派頗有些目中無人的味道,然在場凡是知曉他身份的人,都覺得再自然不過了。
太子殿下若出言告退,你得是何等輩分和身份,才受得起?
撒瑞拉年歲稍小,換算成漢人的紀歲,也纔將將及笄,故雖是聰穎狡黠,卻仍未脫稚氣,見得劉沐這般做派,不由翻了翻白眼,臉頰都氣鼓了。
好在娜索婭素來穩重,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不得放肆。
敢在隆慮候夫人面前擺出這般做派的,那少年的身份之高,絕不是她們能得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王公貴胄。
果不其然,待那少年和少女離開,又見得數位腰懸佩劍的男子舉步近前,緊隨其後下了樓,分明就是兩人的侍衛,適才只是散處四周罷了。
娜索婭驚得脊背直冒冷汗,慶幸小族妹適才沒再作妖。
她早是知曉,章臺大街的各家商鋪都有不成文的規矩,尋常客人是不可帶侍衛入內的,北闕甲第的權貴們大多也都守規矩。
她們今日亦帶了侍衛,且是族兄埃霍斯特意向大漢公府申請調撥的禁衛隨扈,卻也沒敢帶入店鋪內,皆留在店外守候。
那兩位不知身份的公子貴女,入得清河百貨與隆慮候夫人談笑,身側都尚有侍衛環伺,且隆慮候夫人對此視而不見,顯是覺着合情合理的。
若再多作思量,就很嚇人了!
竇凝慣會察言觀色,見得娜索婭和撒瑞拉頗爲迥異的神情,就瞧出這兩位貴女的差距了。
竇氏和巴勒弗家族確是私交不錯的,竇浚與巴勒弗家主近年多有書函往來,此番爲聯姻之事,塔澤斯在抵京後,還特意備了厚禮,登門拜謁竇浚,呈上巴勒弗家主的信函,請竇浚幫着照拂家族後輩。
藉助巴勒弗家族的龐大勢力,竇氏近年在安息各地大肆購地置鋪,包括清河百貨在內的諸多族業皆是日進斗金,竇浚自然不吝於幫這點小忙,故也特意交代了小輩們,遇着能關照的地方,就多關照些。
竇凝也是得了囑咐的,自不會讓她們在自家眼前惹上甚麼麻煩,給太子和未來的太子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待得劉沐和趙婉離開後,竇凝笑着詢問了兩位貴女的來意,得知她們是特意來瞧瞧清河百貨販售的安息貨品,印證某些猜測和想法。
竇凝不由來了興致,特意領她們到鄰近的醉仙居,在最爲典雅清幽的摘星樓要了處雅間,聽她們細細道來。
“清河百貨在安息境內多有分鋪,我與族中姊妹們也常去,漢貨做工精緻,然各式布料雖皆質地極好,只是色調卻太過……質樸,不夠醒目絢麗。”
撒瑞拉笑眯眯的吃着翡翠綠豆糕,如是道。
竇凝不禁頜首認同,運往安息的絲綢錦緞雖是供不應求,然尋常的棉毛布料卻是銷量不好,反倒是從安息運來的波斯紗巾和毛毯地氈,在長安乃至各大漢郡都是頗受漢人喜愛。
絢麗的色彩,確是讓漢人尤是漢家女眼前一亮。
倒不是說漢人不擅配色,而是漢室風格講究厚重質樸,帕提亞人本是遊牧民族,安息帝國崛起的歲月不長,且雜糅了波斯和希臘的文化,民風民情自然更爲肆意張揚,服飾和織品的布料質地如何且不提,關鍵是色調要夠鮮豔,夠絢麗。
漢室宗婦和貴女自然不會打扮得“花花綠綠”,但不意味着她們就不懂欣賞絢爛色調,無法體驗感觀視覺帶來的衝擊。
安息服飾在漢境內自然不好賣,但各式織品銷量還是不錯的,譬如趙婉不也瞧上那方波斯絲巾了麼,雖說平日不好穿戴搭配,放着偶爾養養眼也是好的。
人類是頗爲獵奇的物種,饒是華夏文明再強勢,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外來文化的衝擊和影響,若是好的外來影響,也沒必要上綱上線到甚麼文化入侵。
難不成要爲此閉關鎖國?
“前幾日還聽聞你們去聯合制衣的作坊瞧過了,沒曾想真非走馬觀花,而是用了心思的,莫不是也想置辦些產業,多掙些體己錢?”
竇凝頗是讚許的看着兩人,對撒瑞拉的印象更是改觀不少,這小妮子雖是歡脫,不夠沉穩,但腦子卻靈泛,與穩重的娜索婭有着明顯的不同。
“倒也不全是爲了體己錢,主要還是想做些事兒,莫教各家宗婦和貴女……”
娜索婭欲言又止,她知道竇氏與自個家族私交甚篤,但有些話也不好明着說。
竇凝自是會意,笑道:“懂得這般想,自然是好的,然也無須操之過急,待得你等正婚之後,再與自家婆母商議也不遲,尤是撒瑞拉這小妮子,過門後必會深得公婆歡喜的。”
娜索婭和撒瑞拉皆是滿頭霧水,不知她爲何這般篤定,要曉得,撒瑞拉的脾性是族中長輩最爲擔心的,唯恐她出嫁後,在婆家胡亂鬧騰。
“哈哈,撒瑞拉要嫁入的衛陽候府,可是芳馨浴用背後的大東家,不過想來宗正府的女官也不好與你等細說,畢竟漢室王侯不好明着操持商賈之事,就如這清河百貨,出面打理的總掌事也只是竇府的家老罷了。”
“芳馨浴用?製作沐浴用品的那個芳馨浴用?”
撒瑞拉驚愕失聲,嘴裡的翡翠綠豆糕還沒盡數嚼碎嚥下,險些活活噎死。
芳馨浴用雖沒在安息各地開設鋪面,然交由清河百貨代售的各類沐浴用品,早成爲安息貴族們追捧的上好漢貨,售價比在大漢境內高出十倍不止,卻仍是供不應求,沒點門路,還真是求購無門。
“不錯,正是那個芳馨浴用,且衛陽候嗣子在政經官學完成學業後,已然入仕,外放任官,將來又要襲爵,不好操持族業,故多半族業都交由嫡次子劉泫打理,也就是你未來的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