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八月,大河夏汛已過,河套東北的古思旺渡口已增建數座浮橋,供大隊騎軍渡河。
八萬鐵騎爲保持馬力,中途數度休整,故花了將將半月光景,在八月初方纔抵達雲中郡治。
在雲中休整兩日,只帶少量軍需,便是從雲中出塞,進入漠南草原後,再向東馳往烏桓山脈西麓的北冀塞。
漢軍欲遠征漠北,北冀塞的重要性突顯無疑。
在漠南草原放牧的烏桓部族,皆已被漢軍進行戰時徵募,牧民、車駕、牛羊,盡數驅往北冀塞,凡滯留漠南草原者,殺無赦!
時值秋季,正是水肥草美,牛羊養膘,爲越冬做準備的時候。
此時被迫遷回烏桓山脈附近,烏桓各部無疑會損失慘重,甚至連帶影響到明歲爲漢商提供的牲畜和羊毛數量。
漢廷卻是渾不在意,非但要烏桓人提供龐大騎軍的物資補給,更要烏桓出兵協從。
北冀塞,漢軍大帳。
“今日已是八月初十,孤王再給你等五日光景,若仍是整備不出五萬精兵,待孤王班師之日,就是血洗烏桓之時。”
太子劉沐召見數個大部族的首領,如是道。
“太子殿下,現今烏桓舉族已不足四十萬口,且多爲老弱婦孺,馬匹和兵械又頗爲匱乏,實在難以迅速徵調五萬精壯從軍啊。”
輾遲部大人展仸麼跪伏在地,哀聲道。
他說得確是實話,就是給他千百個膽子,都不敢誆騙大漢太子。
數年前,烏桓最爲精銳的四萬騎射歸化入漢,加上得以“依親歸化”的軍眷,攏共高達二十餘萬。
隨後,漢廷更是遣官吏轄制烏桓,對各部族衆、牲畜、財貨皆定期覈查,盡皆記錄在冊,非但不許烏桓族衆在漠南草原牧馬,便連在烏桓山脈豢養的馬匹,也做出嚴苛限定,最好的馬種更要盡數進獻給漢廷。
較大的烏桓部族,其首領皆是封了漢爵,尤是最爲強大且功績不小的赤勃部和薄奚部,其首領巴魯和忽都皆得封爲列候,眼見漢廷有意削弱烏桓各部,紛紛請旨,不惜拋棄大半族衆,拖家帶口的遷居漢境,歸化入漢了。
赤勃部和薄奚部徹底崩解,烏桓現今最大的部族,就是輾遲部。
展仸麼年事已高,又不忍拋下部衆,故是主動留在北冀塞,協從漢官轄制烏桓各部。
正因如此,他現今在烏桓的威望頗高,對各部的情形也頗爲了解。
“太子殿下,漠南銀礦現有三萬朝鮮勞工,皆是精壯,不若從中徵調部分兵員?”
展仸麼抱持着些許僥倖心理,進諫道。
“呵呵,若你欲讓烏桓族衆去幫着採掘銀礦,只須使得銀礦今歲產量不減,倒也可行。”
劉沐曾入大農府見習,對中央錢莊的相關事務亦有所瞭解,隨着工商愈發興盛,國庫歲入逐年暴漲,中央錢莊每歲都須增發大量的紙質貨幣,對金銀貴金屬的儲備需求自然極大。
對馬羣島和漠南,乃是大漢現今最重要的白銀開採地,且朝鮮勞工是採礦的主力,若是停產數月,那漢廷的損失就大了,甚至會影響明歲增發的銀票數額。
“……”
展仸麼脊背直冒冷汗,他雖非漢官,卻是見識過漢人是如何對待勞工的,饒是比奴隸好些,能吃飽穿暖且有月例,然也遠遠比不得放牧輕省,礦難更是屢見不鮮。
尤是採掘進度不符漢人期待時,更須在漢人監工的皮鞭下,晝夜開採,但有怨言反抗,唯死路一條。
“孤王不想聽你等廢話,也懶得命人點算你等是否湊齊五萬精壯,五日後,孤王揮師北上,待大破匈奴,便會遣騎軍巡視大漠,到時若在大漠之中,見得一個匈奴,就殺一個烏桓人!”
劉沐擺擺手,懶得再多說甚麼。
漢廷的戰略目標,就是夷滅漠北匈奴。
此戰過後,必有漏網之魚逃入荒涼戈壁,漢廷也曉得烏桓的現況,沒指着他們再如昔年般整備出大批騎射助陣,唯是讓他們遣出精壯,進入大漠清剿匈奴殘部。
死不死,死多少,漢廷自是不在意的。
“當然,孤王也是賞罰分明的,有罰必有賞,烏桓各部凡進獻一顆匈奴人的頭顱,則予之一個歸化入漢的名額。”
太子殿下是頗爲厚道的爽快人,如是道。
“……”
展仸麼尚想再作祈求,身旁跪着的數位部族首領卻已紛紛叩首應諾。
他們畏懼漢軍的屠刀,亦渴望更多的親眷和族人能歸化入漢,自是不願跟着展仸麼繼續“磨嘰”下去。
若真惹惱了太子殿下,烏桓怕要真的被滅族了。
展仸麼見狀,也只得跟着叩首應諾。
如若不然,漢軍怕是要殺猴儆雞,對現今最大的輾遲部舉起屠刀了。
五日光景,烏桓各部徵調到的族衆何止五萬,除了真正的老幼婦孺,但凡能提刀殺人的,都被盡數召集,不下十萬衆。
太子劉沐聞之此等情形,頹自冷笑不已。
“十餘萬衆,着實爲數不少,我大漢無須這麼多牧羊人啊!”
太子少傅趙立出身軍中遺孤,素來對塞北外族極端敵視,意有所指道。
恩師兼岳父大人如是感嘆,劉沐自是不會隨意聽聽。
劉沐微是沉吟:“待得夷滅漠北匈奴,再作打算吧,總得師出有名。”
趙立舉目北望,笑道:“要夷滅的,又何止匈奴,只不知驃騎將軍現今進展如何?”
“時間如此寬裕,若衛青連既定的軍略都無法執行,那又有何顏面再忝居高位?”
劉沐不以爲意的撇撇嘴,隨即翻身上馬,振臂高呼道:“諸將聽令,隨本帥領兵出營,馬踏漠北,封狼居胥!”
軍令下達,十餘萬漢騎盡皆拔營,沿着大鮮卑山西麓,一路向北,呼嘯而去。
大漠西緣,三千餘里外的阿爾泰山脈東麓,驃騎將軍衛青亦在率軍北上。
此時此刻,衛青麾下已非止細柳和建章兩大精銳騎營,婁騎、奎騎和昂騎這三支戍邊騎營亦已在半月前,與衛青所部會師於火洲。
五支騎營,戰騎加諸曹輔兵,也高達十餘萬騎。
爲剿滅欒提且車所部?
呵呵,欒提且車早已倉惶北逃,也不知是去投奔還是去禍害堅昆國了。
堅昆,漢人亦稱爲鬲昆。
堅昆人不同於尋常的北方外族,乃是赤發碧瞳的白種人,約莫是後世吉爾吉斯民族的祖先。
實際上,在秦漢兩朝時,北方外族多以葉尼塞河簡單劃分東西勢力範圍,東面是黃種人,西面是白種人。
在這年月,西北亞白種人,再強也強不到哪去,北歐的白種人,更皆是尚未開化的蠻族。
非但是華夏百姓,便連東胡各族,皆不太願與這類“難以教化”的劣等民族往來。
先秦時,堅昆人就已在西伯利亞平原的葉尼塞河上游遊牧,兼營農業和狩獵,且多養貂,豢養了不少好馬。
秦末漢初,匈奴崛起,冒頓單于征服了堅昆國,使其成爲匈奴右部轄屬,每歲皆要向匈奴進貢大量的貂皮和馬匹。
及至匈奴式微,無力再掌控較爲強大的屬國,堅昆國明面上雖仍是臣附匈奴,實則每年的歲貢是愈發的少了。
漠北匈奴經過十餘載修養,本已漸漸恢復了幾分元氣,孰料在屠耆單于病逝後,又爆發了奪位內亂,右賢王欒提且車兵敗,率殘部逃往阿爾泰山南麓,搶佔了呼揭國的駐牧地。
柿子挑軟的捏嘛,誰教呼揭國不如堅昆國軍力強呢?
然在數月前,聞得大漢驃騎將軍率漢騎清剿流竄到火洲遊牧的羯人,欒提且車就曉得阿爾泰山呆不住了,舉目四顧,也唯有率部北上,尚有出路。
正因如此,待衛青清剿完羯人,進軍阿爾泰山脈時,早已不見半個匈奴人。
不少漢軍將士憂心忡忡,生怕是主帥輕敵,真的“貽誤戰機”,放跑了匈奴人,沒法向朝廷和陛下交代了。
衛青等一衆將帥卻是老神在在,依舊緩緩進軍,沿着阿爾泰山脈東麓繼續北上。
直至八月十五,也就是太子劉沐從北冀塞揮師北上的當日,衛青所部也突是加速進軍,往西伯利亞平原疾馳而去。
“各騎營校尉聽令,各自依既定軍略,率部突襲,凡瀚海側畔,葉尼塞河流域,非我族類,盡皆誅絕!”
衛青頒下軍令,沉聲道:“屈射、丁令、堅昆、薪葷,四族盡皆夷滅後,各部就地掠取補給,囤駐休整,多遣遊騎斥候巡視周邊地域,不得教半個匈奴北逃,若遇匈奴潰兵,饒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之盡數斬殺!”
漢廷此番北伐,實則五大精銳騎營已傾巢而出,外帶五支戍邊騎營,戰騎加諸曹輔兵,足足超過二十五萬騎。
近乎大漢騎軍的全副家底!
漠北匈奴?
北地外族,但凡成了氣候的,都得順勢誅絕!
劉徹就特麼不相信,北方遊牧民族還真的殺不絕?
對於漠北匈奴,這無疑更是漢廷不惜血本爲他們編織的天羅地網,百餘萬匈奴族衆,半個都不能放過!
亦因如此,大漢君臣更是堅定信念,饒是傾盡全力,也非要將漠北匈奴盡數誅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