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的一處小山坡上,近五十畝的荒地如今建成了養殖場,數十名羌人女奴正頂着大雪清掃着雞舍附近的空地和道路。
作爲當值的管事,王嬸仔細的巡視着,確保養所有的雜草,樹葉,羽毛和糞便都已清理乾淨。
早晨剛清理的排水渠,如今又開始結冰了,王嬸急忙喚來幾名女奴,用冰鑿敲碎黑褐色的冰塊,保證源源不斷的污水能順利排放。
“楋跋子,去讓人拿溫熱的火鹼水細細灑上一遍。”
雞舍附近清理乾淨後,王嬸招來一個羌人女娃,吩咐道。
楋跋子幹活勤快,人也機靈,當初在紡織作坊做事時就很討女管事們喜歡。送到養殖場後,那些女管事還專門替她向養殖場的總掌事美言了幾句,如今也算個小小的監工了。
楋跋子脆脆的應了一聲,趕忙招呼人手,吩咐下去。自打當了監工,楋跋子愈發活潑了,這裡沒有凶神惡煞的捕奴人,沒有血淋淋的場景,雖然族人們的工作都很繁重,但卻比被擄到草原上的漢人女奴要幸運得多。
只要肯認真做事,漢人管事們還是很和善的。
作爲監工,楋跋子的小日子過得很不錯。不但有屬於自己的小屋子,前些日子,還穿上了夢寐以求的羊毛衫,和漢人管事們身上穿的一模一樣。用膳也是和管事們一起吃小竈,而不是和女奴們吃所謂的大鍋飯。
跟着王嬸走進雞舍,楋跋子只覺暖風拂面,瞬間驅散了戶外的嚴寒。她走到一旁,查看溫度計裡的水線,剛好在第二十四格。
“別把門窗關得太嚴實,要保證通風。”
感到雞舍裡有些憋悶,楋跋子對正往壁爐裡添加薪材的女奴囑咐道。
王嬸查看了一番雞欄,數百隻肥嘟嘟的雞剛剛餵過吃食,都靜靜的趴着休息,只有少數不安分的,偶爾會叫上幾聲,絲毫不在意眼前忙來忙去的女奴們。
類似的雞舍在養殖場裡有整整十間,數量衆多的母雞,再加上每日數十筐的雞蛋,全靠三百個羌人女奴們打理,明顯有些忙不過來。養殖場的總掌事曾經向東家求助過,希望能再多送來些女奴,但被東家狠狠數落了一番,說是要搞甚麼集約型養殖,這些人手足夠了。
結果攏共三十名管事,帶着手下的女奴,沒日沒夜的苦幹了半月有餘,直到漸漸熟悉了各種章程,這才稍微清閒了一些。
“王嬸,今日有沒有死掉的雞?”
另一個女管事走了進來,找到王嬸,問道。
“喲,李管事,你咋來了?”
王嬸見到來人,親熱的打着招呼,隨即皺着眉頭無奈道:“又死了三隻,全都照規矩,讓人扔到到外面的大爐子裡燒掉了,可惜得緊。”
“這也是沒法子的,萬一是得了雞瘟,禍害太大。”
李管事點頭認同道,“不過今後就不用燒掉了,全送到俺這來,炮製炮製。”
“啥?”
王嬸聞言一驚,連忙搖頭:“不行!東家定下的死規矩,死雞要趕緊燒掉,不能食用,更不能拿出去販賣,你可別害俺!”
李管事若無其事的笑道:“你當俺傻麼?俺大哥如今是建築工坊的總掌事,俺還能瞧上這點錢?再說了,俺害怕連累了家人不是?”
王嬸思考片刻,倒也是這個理。
李管事的親哥就是國舅爺府上的李管家,如今掌管着建築工坊,是自家老漢的頂頭上司。據說前些日子發下數十萬錢的紅利,若是他知曉自家妹子敢爲了一點小錢,壞了東家的規矩,還不得把她活活打死?!
“那你幹啥還要這些死雞?”
王嬸還是有些不放心,追問道。
“這可不是俺的意思,是總管事的吩咐,不過俺倒是能猜出幾分。”
李管事打量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你想啊,這病雞,咱們漢人不吃,但也不能白白浪費啊,可以賣遠些嘛。聽俺哥說,羌人不是在鬧饑荒麼……”
王嬸是個機靈人,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不由瞪大了眼睛。
李管事滿臉得意,女人對八卦就是如此執着,繼續唸叨道:“嘿嘿,明白了吧?總掌事讓俺在三裡外弄了個小院子,還傳下些法子,專門做些扒雞什麼的,如今又是大雪天,放上數月也不會壞,攢夠了數目,東家會派專門的人手,運到羌人那,又是一個大進項!”
“成!不過每日的賬目還是得交接清楚。”王嬸點頭應諾道。
“這是自然。對了,聽說孵化房裡已經孵出了小雞,看來你又有得忙了。”
“呀!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得趕緊去領小雞崽去,免得被人搶了先!”
王嬸一拍腦袋,急忙讓楋跋子帶上幾個女奴,跟着她匆匆往孵化房跑去。
養殖場的管事們都有自己分管的一攤子事,王嬸就掌管着其中的兩個雞舍,幹得好的有重賞,就是甚麼績效考覈。眼看年首快到了,王嬸還盼着能多拿點賞錢呢。
王嬸衆人來到孵化房,才發現早已人滿爲患,顯然她們是最後趕來的。和其他幾個管事打過招呼,王嬸滿臉的鬱悶。
養殖場的規矩很多,最無奈的一個,就是要排隊!先到先得,誰先登記,誰就能搶頭香。
楋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王嬸,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這孵化室她也是第一次來,比雞舍乾淨和精緻不少。無數的雞蛋放在一張張大炕上,不時傳出篤篤的響聲,顯然是蛋裡的小雞在啄殼,讓楋跋子感到很新奇。
自從到了漢人的地界,大量新鮮奇妙的事物都讓楋跋子驚羨不已。
漢人的智慧,似乎無窮無盡般,總能想出一些神奇的法子,讓原本很困難的事情變得簡單起來。漢人似乎並不是阿爸口中怯懦的綿羊,也不是阿媽口中狡詐的惡魔,他們勤勞而富有智慧。
哪怕是不識字的王嬸,也會認真的把養殖場的各種章程帶回家中,說是讓家裡的兒子每日爲她念上無數遍,直到她能牢牢記在心裡,平日做事從未出過絲毫差錯。
孵化室的壁爐燒得很旺,牆角的溫度計上,水線接近四十格。呆了一小會,楋跋子就熱得渾身冒汗,可是也不好脫下身上的大襖子,小臉漸漸的有些微紅。
“登記完的就趕緊走,如今雞仔還在育雛室,就算讓你們拿回去,也養不活!”
孵化房的管事眼見室內愈發憋悶,還熱了不少,不耐煩的開始往外趕人。
根據養殖場的章程,這孵化房對冷熱的要求很高,冬季過於乾燥,還要不時往地上灑些水,實在容不得這麼些人留在裡面。
王嬸趕忙上前,找孵化房的管事記錄下自己需要的雞仔數量,隨後帶着楋跋子無奈的回到了雞舍。
冬季的夜總是來得特別快,長安城的暮鼓響起時,天已經黑了。王嬸和守夜的管事交接完畢,披上大襖子,正要出門回家,卻看見楋跋子還在認真的查看着溫度計,心中不由母愛氾濫起來。
自打王嬸進了這養殖場,楋跋子就鞍前馬後的跟着她,懂事,勤快,小嘴也甜。
王嬸一直想生個這般貼心的閨女,可惜肚子不爭氣,和王老實成親十來年,也就生了狗蛋這個小兔崽子。楋跋子也可憐,十二歲的小女娃,就被擄來做奴隸,沒日沒夜的幹活,這輩子怕是再沒機會見到家中的爹孃了。
作爲一個身處京畿的大漢婦女,王嬸對羌人實在沒有太大的惡感,畢竟他們不如匈奴人般兇悍。
在漢人心中,大漢是遠遠強於西羌的。王嬸打心理上就有同情弱勢的本能,再說保家衛國,抵禦外族如今也只是爺們的事,還輪不到婦女出面。故而楋跋子的羌人身份,並不妨礙王嬸對楋跋子的憐惜。
王嬸走過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慈愛的問道:“楋跋子,明日你是不是不用幹活?”
楋跋子咧開小嘴,露出小酒窩,高興道:“是啊!明日輪到我歇息呢。”
“恩,正好明日嬸子也歇息。眼看快過年了,明日嬸子帶你到東市扯些料子,做身新衣裳,想來你還沒到過長安城吧?”
楋跋子聞言,鼻子一酸,眼眶瞬間變得通紅,大滴大滴的淚珠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養殖場對羌人女奴的管理很嚴,不允許踏出院門半步。像楋跋子這樣的羌人監工,雖然每月可以輪休三日,但卻也不得外出。除非有管事願爲其擔保,在入夜前必須將其送回。若是羌人監工逃走,爲其作保的管事便會被辭退。
漢人管事們自然不願平白爲自己找麻煩,養殖場建成至今,還從未有過羌人監工外出的記錄。王嬸提出明日要帶楋跋子去東市,此中情誼,重若泰山,怎能不令她感動?
“好啦!傻孩子,該高興的事,哭啥?”
王嬸將她攬在懷裡,輕輕撫着她的背,心疼不已,勸慰道:“明日起得早些,別賴牀,晨鐘一響,嬸子來接你啊。”
楋跋子緊緊摟着王嬸的腰身,把頭埋在她的臂彎裡,哽咽着低應了一聲,感到久違的溫暖,讓人心裡暖洋洋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