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心滿意足的走了。
劉徹卻坐在座位上瞅着窗外的天空久久不動。
阿嬌似乎知道劉徹的險情不好,也不打擾,乖乖的坐在下首百無聊賴的玩弄着手指。
“別傷他!”
劉徹終於說話了,聲音出奇的低落。
“不會,凡是能傷害到你的事情我都不會去做。”
阿嬌平靜的回答。
“他哭得很傷心……”
“是啊,你對他的關心實在是太少了。”
“我說他哭了!”
“哭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以前經常哭。”
劉徹站起身,揹着手離開了大殿,看樣子準備去外邊散步。
阿嬌微微一笑,她知道皇帝此時的心情有多麼的糟糕,她甚至認爲這是皇帝罪有應得,如果年輕的時候跟她生子,而不是跟衛子夫那個賤婢生子,如何會有劉據這樣的兒子?
皇帝在寒冷的院子裡散佈,穿的暖暖的如同一個小肉球一般的藍田卻噠噠的從裡間跑出來,見到母親,就歡笑着撲進母親懷裡。
阿嬌瞅着閨女嬌嫩的臉蛋,笑顏如花,這孩子血脈高貴無匹,身份獨一無二,模樣長得也可愛,唯一欠缺的,就是學識。
沒兒子這讓阿嬌極爲失望,因此,她很想把自己的閨女當做男孩子來養。
雲琅早就答應過,等這孩子六歲了,就能去雲氏求學,算算時間,也就是在雲琅北征歸來的事情。
阿嬌的眼界極高,這些年見過無數的少年才俊,在阿嬌看來,也只有雲氏出來的霍光,張安世能入她的法眼,至於別的少年……才高八斗者有之,智慧超絕者有之,可是呢,只有霍光跟張安世兩人最像人!
經歷過大變的阿嬌不在認爲詩賦風流的少年就是好少年了,相反,她認爲挽着褲腿,扶着耕犁露出笑臉的少年,纔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少年。
霍光一點都不喜歡犁地!
他甚至討厭所有能弄髒他衣服的事情。
不過,陪伴師孃在溫泉水邊上用剪刀收割韭菜這種事他還是很喜歡做的,因爲,他最喜歡吃韭菜盒子。
這東西味道很大,韭菜還會粘在牙上,吃過之後口氣很難清新,看起來似乎非常的不雅緻。
不過,一羣人一起吃,就沒有這個弊端了。
溫泉邊上的韭菜已經長到一尺長了,算不得翠綠,葉脈邊緣還有些泛黃,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數九寒天裡,能有綠菜吃已經很難得了,哪裡能講究太多。
其實他就是來出苦力背韭菜的,因爲,師孃跟師妹師弟們正在韭菜地裡的撒歡,輪不到他親自親自去收割。
忙碌了一上午,好大一片韭菜終於收割完畢了,然後一羣人就在飯廳裡將韭菜分成一捆捆,用草繩子捆紮好,然後就會派樑翁將這些綠菜包裹好,送去相熟的幾家。
今天是吃新菜的日子,也是雲氏大聚會的時候。
貧窮時期養成的吃大鍋飯的習慣,如今在雲氏只是偶爾纔有的事情。
更多的變成了一種習慣。
富庶的雲氏僕婦們並不缺少一日三餐。
全家人圍着大桌子吃韭菜盒子的模樣非常壯觀,每年這一天的午餐,全家人只吃白粥跟韭菜盒子。
對雲氏族人來說,這只是一個養成時間很短的一個習慣,對雲琅自然是不同的,他甚至能將這個習慣追溯到他生命的三十多年前……
少年時期的飲食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更改。
每到這一天,家主的心情都不好,家人們吃飯,他卻會獨自走上驪山,除過老虎之外,一個隨從都不要。
雲琅的侍衛劉二吃的滿嘴流油,太喜歡吃韭菜盒子了,尤其是熱騰騰的韭菜盒子。
目送家主跟老虎進了驪山,也發現何愁有也進了驪山,劉二頓時就放心了,滿滿一食盒的美食,足夠他吃很長時間。
今年跟往年還有很大的不同之處……皇帝在驪山上。
劉徹揹着手站在驪山高處,冬日裡紅豔豔的太陽就在他的身後,他沒有遠眺,而是低着頭看雲琅跟老虎沿着青石臺階慢慢向上爬。
等雲琅爬上那處平臺,就聽劉徹幽幽的道:“據說此處就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處!”
雲琅聞言笑道:“坊間傳聞,陛下千萬莫要當真。”
“何以見得?”
“有史書記載,周天子伐申國,申侯邀請犬戎助陣,在驪山下擊敗了周天子,於是,周天子身死。
至於烽火戲諸侯完全是一個笑話,天下諸侯封地有遠有近,豈能一同前來,而且朝發夕至……微臣現如今都辦不到的事情,陛下以爲周天子的諸侯能做到?
至於褒姒……微臣以爲是周天子的無恥!”
劉徹笑了,指着周邊高大的松樹道:“如此說來,它們見證了周天子的無恥?”
雲琅搖頭道:“天子做錯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認,還推脫給女人,這就太無恥了!”
劉徹見雲琅把話說得激烈,就笑道:“如果朕做錯事情了呢?”
雲琅笑道:“陛下如果發佈了錯誤的政令,造成天下動盪,百姓受苦,那麼,第一,首先要問責丞相,第二,要問責御史大夫,第三,陛下需要自省,最後改正。”
劉徹大笑道:“很丟臉啊。”
雲琅笑道:“推到一個女人身上更丟臉。”
劉徹停止了大笑,瞅着雲琅道:“你覺得朝中無奸佞麼?”
雲琅直言道:“或許有立場不同者,說到奸佞微臣還真的一個都沒有發現,比如主父偃,微臣至今也認爲此人乃是一個才幹之士。”
劉徹點點頭,表示承認,他與雲琅的看法一樣,能進入中樞的官員哪裡有什麼尸位其上的人,之所以會被貶斥,或者流放殺頭,更多的原因是政見不同,至於貪瀆,違法,不過是疥癬之疾,上不得檯面。
“雲卿對常山王有何看法?”
說了半天的廢話,劉徹終於說出了自己邀請雲琅上山觀景的真正目的。
雲琅想了一下道:“微臣曾經教導過常山王農學,就這一點來看,是一個勤勉的學生。”
劉徹笑道:“勤勉而不是聰慧?”
雲琅笑道:“微臣以爲對一位帝王來說,勤勉這一特質要比聰慧更加的重要。”
劉徹愣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雲琅看看劉徹咬咬牙道:“太聰慧的人其實不適合當皇帝!”
劉徹笑道:“如此說來朕也不算聰慧?”
雲琅嘆口氣彎腰施禮不再說話。
劉徹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不說朕了,你就說說聰明人爲何不適合當皇帝這件事就好。”
雲琅拱手道:“乾綱獨斷有時候是風範,有時候是災難,一件政令從提出到頒佈,中間需要有研判,調研,權衡,試驗,這四個步奏,微臣以爲這四個步奏缺一不可。
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希望能夠盡最大可能做到博採衆長,減少疏漏,杜絕乾綱獨斷這種事。”
劉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緩緩地道:“你在指責傳說中的內廷是嗎?”
雲琅看着劉徹道:“陛下之所以設置內廷,是爲了簡化行政流程,增加決議推進的速度,減少反對意見,用最短的時間提升國力。
然而,這樣的決策在短時間內對國朝有極大的推進作用。
可是呢,這樣的事情其實與我大漢國情不符合。
如今,我大漢國如今國運昌隆,如紅日初升,勢不可擋,一舉一動就能令天下風雲變色。
此時,再急功近利就極爲不妥了,安穩纔是最重要的。”
劉徹不願意談論這件事,見書記官已經將雲琅奏對的話記錄下來了,就遣退書記官,低聲對雲琅道:“愛卿以爲常山王可教否?”
雲琅長嘆一聲,朝劉徹施禮道:“已經過了學習西北理工學說的契機了。”
劉徹沒有想到自己今日已經算是低聲下氣了,依舊不能讓雲琅來教授劉據,不由得怒火漸起。
雲琅繼續道:“常山王應該學的是帝王書,而不是富民書,據微臣多年研究看來,這兩者是相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