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鬆部落裡的匈奴人見了漢軍是不逃跑的。
因爲他們一面旗幟。
一面大紅的用金絲織成的嫁衣。
這面旗幟用的太久,很多地方已經非常殘破了,邊角被風扯碎,呈絲絲縷縷狀。
雲琅來到倉鬆部落的時候,這面旗子再一次被樹立了起來。
血紅,血紅的,就像是一團火。
霍光縱馬揚鞭,來到簡陋的木柵欄邊上揚聲叫道:“天使駕到,大漢懷化公主劉萍接旨!”
話音剛落,站在柵欄裡看熱鬧的匈奴人頓時就跑的一個不見,只剩下滿地的牛羊……
狗子縱身越過柵欄,打開那道殘破的門,對霍光道:“他們知道個屁啊,趕快進來,直接找正主纔是真的。”
兩千漢軍立刻涌進了營地,在最短的時間裡控制了這個不算很大的部落。
同時也發現,這個部落裡似乎只有婦孺,跟一些傷殘男子,完好無缺的成年男子,一個都看不見。
想想要抓一個人來問,不論抓到哪個,她們只會發出殺豬一般的大叫,別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霍光遙望整個安靜的部落,居然有些束手無策。
剛剛兵丁們來報,在這個部落裡沒有發現任何漢人公主的蹤影。
他眼中兇光爆起,剛準備出言恫嚇,逼出懷化公主,卻被狗子給阻攔住了。
指着大槐樹下的兩個年邁匈奴老婦道:“問問她們。”
霍光定睛一看,只見兩個雞皮鶴髮,裹着老羊皮襖,正在那裡紡織羊毛線,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道:“不會就是她們吧?”
狗子苦笑道:“八成就是,跪坐這樣的坐法,還不是匈奴人能做到的事情。”
霍光跳下戰馬,快步來到大槐樹下,朝着兩個老婦拱手道:“敢問婆婆,懷化公主劉萍可否就在此地?”
一個老嫗擡起頭,搔搔頭髮,遲疑的對另外一個老嫗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另外一個老嫗笑道:“你不是就叫劉萍麼?”
老嫗張開沒牙的嘴巴笑了一下:“這名字不值錢。”
另一個老嫗抱着這個老嫗用力的搖晃一下道:“在我這裡永遠值錢,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公主。”
聽老嫗這樣說,霍光大驚失色,單膝跪倒大聲道:“也是末將的公主!”
懷化公主那張原本呆滯的面孔,慢慢變得生動起來,渾濁的雙眼也漸漸地明亮。
就在霍光準備接受斥責的時候,老邁的懷化公主卻靈活的從樹根上站起來,一把拉住霍光大叫道:“我要吃烤羊羔、烤乳豬、韭菜炒蛋、片切醬狗肉、紅燒馬鞭、豉汁煎魚、白灼豬肝、臘羊肉、醬雞、酥油、酸馬奶、臘野豬腿、醬肚、燜羊羔、豆腐腦、清湯鮑脯、甘脆泡瓜、糯小米叉燒飯。
我還要吃,燜燉甲魚、燴鯉魚片、紅燒小鹿肉、煎魚子醬、炸烹鵪鶉拌橙絲、枸醬、肉醬、酸醋拌河豚或黑魚。
天啊,天啊,肥美的小牛腩肉,配以嫩脆的筍尖和蒲心;紅燜肥狗肉,夾着爽脆的石耳;雲夢澤的香粳米,拌着鬆散的菰米飯,又黏又爽口;軟韌的熊掌……天啊,天啊……
蘸着五香的鮮醬;叉燒鹿裡脊,嫩滑又甘香;新鮮的鯉魚片,燴溜黃熟的紫蘇;打過霜的菜薹,微微煮一下,吃起來嫩綠甘脆,真叫人陶醉。
最後用蘭香酒來盪滌齒頰,使人食指大動;清燉豹胎,使你回味無窮。
我都要吃,我都要吃……
快去準備,快去準備!
一日之內沒有備好,本宮會斬下你的狗頭!”
霍光的臉皮微微抽搐,他覺得自己已經考慮的足夠全面了,他還是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會是如此模樣。
更沒有想到,才見面,懷化公主並沒有嚎啕大哭,或者歇斯底里,而是連珠炮一般的給他報出了一長串菜名。
懷化公主身體上散發的腥羶味道緊緊的籠罩着他,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素有潔癖的他只覺得胃裡在翻江倒海,卻不敢掙脫老婦的糾纏嗎,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這個風燭殘年的懷化公主給弄死。
另一個老嫗卻嚎啕大哭起來,雙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死去活來,狗子無奈,只好上前攙扶住她,隨時準備幫她掐人中。
老嫗這一哭泣,抓着霍光手臂的懷化公主癲狂的神色慢慢的恢復了平靜,直直的看着霍光道:“這麼說,陛下有旨意給我,我可以回家了麼?”
霍光趁機脫離懷化公主的掌控,後退兩步,恭敬地施禮道:“天使就在寨子外邊,陛下派遣平陽夷侯曹襄,衛將軍永安侯雲琅,未央宮大長秋隋越,太史令司馬遷,五大夫東方朔,未央宮殿值金甲將軍趙培,太醫丞蘇稚以大長公主鑾駕恭迎懷化公主回京!”
懷化公主老淚縱橫,回頭呼喚另外一個老嫗道:“華鎣,我們可以回去了。”
本來哭得暈陶陶的華鎣聽懷化公主這樣說,一下子從懵懂狀態中驚醒,左右看看,焦急的搓着手,然後再一次大哭道:“公主,我們沒有禮服了。”
懷化公主流着淚微微一笑,指着掛在旗杆上的紅色嫁衣道:“那就是……”
華鎣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旗杆底下,想要放倒旗杆,卻不是她一介老嫗所能做到的。
霍光輕飄飄的幾個縱躍,就來到旗杆下,單手硬生生的將旗杆從石頭底座裡拔出來放倒,輕輕地將那件嫁衣取了下來,摺疊好放在華鎣手中。
眼看着懷化公主這就要當衆換衣,霍光一聲令下,大漢軍卒齊齊的拜服於地,恭候公主換衣……
“擡起頭來!”一道帶着濃重關中口音的女聲在霍光不遠處響起。
霍光咬着牙擡起頭,只見一件寬大的嫁衣掛在雞皮鶴髮的懷化公主身上,有說不出的怪異。
“我美嗎?”
“公主殿下本就風華絕代,如今雖說到了暮年,依舊風采不減,臣霍光爲殿下賀!”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霍光覺得自己很像隋越。
懷化公主低頭看看如同雞爪一般的雙手吃吃笑道:“若是有焉支山的胭脂,我還能更美一些。
可惜,大漢奪取了焉支山,匈奴婦人就只好永遠的醜陋下去了。”
“殿下若是需要,整座焉支山的胭脂都會因殿下而光彩奪目。”
霍光覺得自己更加的像隋越了,從心底裡決定以後離隋越遠點。
懷化公主用自己滿是污垢的手指挑起霍光的臉龐,心醉神迷的道:“這纔是我大漢人,溫文有禮,也守禮,從不當面諷刺一個想要變美的女子。
不像粗鄙的匈奴人,只要你的雙乳沒有了**,你的肚皮不能再誕育小匈奴人,他們就會把你從帳篷裡踢出去。
小阿郎,帶我回大漢吧,至少讓我死在大漢,我想念我的耶耶,我的阿孃,我的兄長,我的弟弟。
無論如何,他們不會嫌棄我老的。”
霍光的黑白分明的雙眼,逐漸浮起一絲水霧,而後就慢慢的變紅,不再躲避懷化公主的臉,沉聲道:“所有羞辱過公主的,所有慢待過公主的,所有讓公主感到羞愧的,末將都會用手中劍,一一爲公主平滅。
世上但凡有一人敢有微詞,末將必定殺之而後快!”
懷化公主輕輕地拍拍霍光英俊的臉蛋笑道:“我們出去吧,陛下的旨意需要恭迎。
我要看看陛下如何補償我劉萍五十年的辛苦!”
說罷,就率先向外走,雖然她的模樣滑稽,雖然她的衣衫滑稽,雖然她所有的表像都讓人覺得滑稽。
她從大漢將士們組成的人牆中間走過去的時候,不論是誰,都覺得這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極爲穩當,極爲自然,極爲理直氣壯!
文帝三年,匈奴右賢王侵擾河南地,殺戮邊軍,擄掠百姓,文帝以丞相灌嬰爲帥,集合八萬五千車馬準備與匈奴右賢王決戰……濟北王劉長興起兵謀反,開大漢國同姓王反叛之先例。
文帝無奈之下解散了軍隊,以宗室懷化公主遠嫁右賢王,換得匈奴罷兵……文帝遂平濟北王劉長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