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過三十三歲壽誕,雲氏自然是要派人去祝賀的,最能代表雲氏門面的人,自然就是雲哲。
三十三歲的人鬢角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髮,這是曹襄不願意看見的。
曾幾何時,他還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來看,現在,已經人到中年。
過壽之前,曹襄必須要去給舅舅送米糕。
來到未央宮的臺階前,曹襄非常的猶豫,如果可能的話,他一點都不願意走進這座充滿他痛苦回憶的大殿。
很多時候,對他來說,這座大殿就是他的刑房……
“君侯,陛下在上面等着呢……”
曹襄長時間不動彈,陪伴他的隋越就小聲提醒他。
“從掖庭宮出來了?”曹襄這才把注意力放在隋越身上。
“大夢一場啊!”
“別大夢一場了,你遲早都會回到陛下身邊,這一點我們早就知道。”
隋越搖搖頭道:“奴婢也知道,可是等待的那一段時間太難熬了。”
曹襄笑了,拍拍隋越的肩膀兩人就爬上了高高的未央宮。
隋越沒有領曹襄進入大殿,而是從迴廊位置去了後園。
未央宮的後面,便是一座不大的花園,這裡屬於劉徹一人獨有,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輕易踏入此地。
曹襄幼年之時進去過一次,他幾乎忘記了裡面的模樣。
大雪未曾消融,踩在腳下咯吱咯吱作響,才穿過月亮門,就看見六枝一丈多高的紅色珊瑚樹紅豔豔的矗立在雪地中,晶瑩剔透美的不可方物。
曹襄拍着身邊的珊瑚樹,感慨的道:“我當年來的時候,這些珊瑚樹可沒有這麼巨大,難道這東西到了陸地上會自己長高不成?”
隋越笑道:“這是四年前新換的,來自嶺南。”
珊瑚樹下站立着六個金甲武士,地位不夠的宦官進不去,隋越就接過他們手裡的木盤,陪着曹襄繼續向前。
曹襄記得很清楚,這裡雖然被稱之爲後花園,實際上,一棵花草都沒有。
不論是玉石雕刻的老梅,還是種花草,大多是各色玉石雕刻而成。
劉徹就坐在一座由玉石雕刻成的亭子裡,亭子裡爐火熊熊,看起來並不寒冷。
恭恭敬敬的給劉徹行大禮之後,劉徹就擡擡手,示意曹襄坐在他的對面。
曹襄坐定,劉徹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他,擡手觸摸一下曹襄兩鬢上的白髮,嘆口氣道:“怎麼年紀輕輕就生了白髮?”
曹襄陪着笑臉道:“雲琅說我少年患病,傷了本源,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賺到了。”
劉徹的神色黯淡了下來,招手要過隋越捧着的米糕,隨口吃了起來。
片刻之後,劉徹將一大塊米糕吃的乾乾淨淨,拍拍自己的肚皮道:“據說朕吃的越多,你的福氣就越足,朕把他吃完了,但願你能長壽百歲。”
曹襄的鼻子酸澀的厲害,強忍着酸楚笑道:“舅舅說外甥能長命百歲,外甥無論如何也要活他個百年。”
劉徹笑着點點頭,揹着手站起來,看着後花園中間的那棵老梅道:“有時候,舅舅好生後悔啊,明知道你是一個病歪歪的身子,偏偏派你去蠻荒之地,是舅舅不該。”
曹襄慨然道:“加入舅舅讓外甥在長安過醉生夢死的日子,外甥此時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大丈夫來這世上一遭,總要留下點什麼東西,否則,就是白來一遭。”
劉徹微笑着看曹襄慷慨激昂的說話,等曹襄說完了,就沒好氣的道:“在你舅舅面前,不用繼續假裝了。
大漢國是朕的,也是你的家,你爲這個家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說說,你對涼州的看法。”
“有云琅在,涼州遲早會成爲我大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你這麼相信你的兄弟?”
“他到現在,還沒有做過一件讓我失望的事情。”
“告訴舅舅,你曹氏跟雲氏,霍氏,李氏,連接到了什麼程度?”
曹襄想了片刻,咬着牙道:“生死與共。”
劉徹沒有發怒,輕笑了一聲就略過這個話題。
“你支持你表弟嗎?我是說據兒。”
曹襄毫不猶豫的道:‘我們支持舅舅您。”
劉徹點點頭。
“這一屆的大比,你們能不能不參加?”
曹襄楞了一下,馬上道:“自然可以,如果舅舅需要,我們以後的大比也可以不參加。”
“你跟去病兒,李敢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雲琅會答應嗎?”
“我答應了,雲琅就會答應,不過,舅舅啊,霍光您要是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劉徹搖頭道:“沒什麼好可惜的,這天下英才濟濟,少一個兩個無所謂。
他不是已經從雲琅手中接過西北理工山門了嗎?可以潛心爲我大漢培育人才,如此一來豈不是更好?”
曹襄無話可說。
“天下安定了,雖不能如雲琅奏摺裡說的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這天下百姓也該鬆一口氣了。
始皇帝就算是有萬般不好,郡縣制卻是好的,雲琅本來就是前秦太宰的弟子,想來他對郡縣制非常有心得吧?“
“舅舅準備在大漢施行郡縣制?”
劉徹點點頭。
“勢在必行!”
“那些王族怎麼辦呢?而且這樣做有違太祖高皇帝的遺願。”
“太祖登基之時,天下剛剛從大亂走向大治,分封諸位親族爲王,自然能夠起到安定天下,杜絕野心的作用。
如今,天下已經徹底大治了,就不需要那麼多的封王了,這些年來,屢次傷害我大漢江山的人,恰恰是我劉姓封王。
早年的七國之亂且不說,僅僅是這幾年封王不斷造反,就讓朕有足夠的理由廢黜封王。”
曹襄的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就在不久前,皇帝剛剛解決了六百多勳貴,一百多侯爵被廢黜,沒想到,在餘波未了的情況下,他又要對封王下手了。
“舅舅,您是要廢黜封王,還是僅僅收回封國?”
劉徹嘆口氣道:“收回封地,在長安修建宅邸,安置諸王。”
“沒有了賦稅,諸王該如何生活呢?”
“如同雲琅一般給他們銀行的份子。”
“半成?這也太少了吧?”
“錯,只有一釐,雲氏有真金白銀投入到銀行,他可以佔據半成份子,至於藩王們,有一釐就不錯了。
大漢開國百年,劉姓皇族已經有八萬六千三百七十一人,不出五年,就會增加到十萬之衆。
長此以往,劉姓皇族將成爲大漢江山最大的負擔,要解決的話,現在就解決,你表弟那個樣子,是沒膽子來做這件事的,與其靠他,不如就在朕的手中一次解決。”
聽到劉徹冰冷毫無感情的話,曹襄筆直的身子也慢慢變得有些彎曲。
他知道自家舅舅是一個無情的人,萬萬沒想到會無情到這個地步。
他能對本家下這樣的毒手,遑論他人。
“外甥能幫舅舅做些什麼事情?”
“既然你說你能做曹,霍,雲,李四家的主,那麼,你就要帶着這四家,達成朕要達成的目標。
徹底的完成郡縣制!”
曹襄臉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冰天雪地的天氣裡,他的腦門上熱氣蒸騰,腦袋如同開鍋了一般。
“怎麼,不敢?”劉徹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曹襄艱難的道:“能不能把雲琅,霍去病,李敢一起調回長安?”
劉徹冷笑道:“不能,他們必須守住涼州。”
“可是,他們不回來,雲氏,霍氏,李氏,不過是一羣婦孺而已,如何能幫助舅舅完成大業?”
劉徹笑道:“要兵馬,朕有三十萬大軍枕戈待旦,要人手朕滿朝文武難道還不夠用麼?
曹襄癱坐在毯子上喃喃自語道:“如此一來,我曹氏將不會再有親戚了。”
劉徹笑道:“不光是你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