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站着的時候,別人就要跪着。
樑凱,彭琪,申屠雪三人也未能例外。
從王溫舒那裡死裡逃生的丞相趙周,將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且心無旁騖。
樑凱三人就是他挑選出來的才子,這是他經過層層選拔之後,又把三人的文章昭告天下之後,這才領到皇帝面前。
他自認爲這三人應該是此次大比之下最有才華的三個人。
所以,儘管皇帝已經狐疑的繞着這三個人轉了兩圈,他心中依舊不慌。
樑凱是一個臉上有點白麻子的年輕人,面貌說不上英俊,也說不上醜陋,是一個混入人羣就找不見的那種人。
他的衣着,禮儀毫無瑕疵,一看就知道出自名門。
彭琪的相貌就很出衆了,尤其是有一雙靈動的眼睛,這讓他本來顯得有些俊秀的面容變得更加生動,即便在皇帝的注視下,也滴溜溜的轉動着好奇的大量未央宮。
申屠雪是文皇帝時期宰相故安侯申屠嘉的後裔,雖然出身名門,他的衣着偏偏是三人中最寒酸的一位。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皇帝片刻,眼中的光芒是熾熱的,他很希望皇帝能夠重用他,好讓他恢復祖先的榮光。
劉徹擡腿踹了彭琪一腳。
彭琪的身子趕緊跪的筆直,樑凱跟申屠雪跪拜的姿勢極爲標準,只有彭琪這傢伙跪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
樑凱看了彭琪一眼,有些惱怒。
申屠雪則已經在怒視彭琪了。
而守在未央宮大殿中的隋越,已經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彭琪身上了,沒人比他更加了解皇帝了,只有在皇帝心情極好的情況下,纔會粗暴的對待自己的臣子。
在彭琪之前,有資格挨皇帝腳踹的人,只有曹襄跟霍去病,至於雲琅,皇帝從未這樣做過。
劉徹回到桌案後面,再一次翻看了三人的履歷,至於擺在最上面的文章,他看都沒看。
樑凱自幼孤苦,寡母一人勞作將樑凱撫養成人,而樑凱在與人爲僕的時候通過偷窺富家子讀書,開啓了靈智。
而後,便四處尋找書讀,爲了有書可以讀,他爲富家子書童,爲富人家的牧童,只要有書可以讀,他甚至不要富家子給的工錢。
“爾曾經在雲氏爲奴?”劉徹放下卷宗問樑凱。
樑凱面無表情的拱手回答道:“啓稟陛下,家母不願學生爲人奴婢,因此,從未在某家權貴中落籍。
雲氏不過是學生與人爲僕的一家而已。”
劉徹點點頭道:“因何爲呂步舒看重?”
“呂師認爲學生是一個可造之材。”
樑凱的文章很好,這一點劉徹是相信的,他也相信這個年輕人是有才華的。
不過,他並不喜歡這種一板一眼性子的人,不過,朝廷中也不能少了這樣的人。
“入秘書監吧!”
劉徹朝趙周看了過去。
趙周施禮道:“樑凱入秘書監。”
劉徹又看着申屠雪道:“爾祖申屠嘉爲人廉潔正直,以材官而至關內侯,榮寵不可謂不盛,爲我大漢宰相四十年,更是而申屠氏一族的無上榮耀。
然驕橫跋扈,冒犯天子之威被除國,申屠雪,你心中可有怨憤之心?”
申屠雪叩拜道:“申屠雪如今心中如火燒,只想重振我申屠一族昔日的榮光,陛下能給微臣機會,就是無上榮寵,申屠雪心中只有無上感激之意,何來懷恨之心?”
劉徹聽了哈哈大笑,指着申屠雪對趙周道:“你看看,這就是我大漢子民,只要有才,朕不吝破格擢升。
申屠雪,你可願意入太常爲官?”
聽到皇帝用商量的語氣詢問自己,申屠雪眼淚都流出來了,顫抖着身子匍匐在地上道:“微臣遵命。”
見申屠雪如此激動,劉徹嘆息一聲安慰了申屠雪之後,就把目光落在彭琪身上。
彭琪毫不畏懼的迎着皇帝的目光道:“微臣願意去中尉府,爲王溫舒副貳!
如果陛下肯讓微臣去廷尉府,與趙禹結伴,微臣也是極爲樂意的。”
“你就不畏懼趙禹,王溫舒嗎?”劉徹的聲音也變得陰測測的。
彭琪笑道:“馬上就要與王公,趙公成爲同僚,何來畏懼一說?”
劉徹見彭琪就是一個滾刀肉,就瞅着趙周道:“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嗎?”
趙周睜開眼睛拱手道:“微臣沒有發現。”
“有一個叫做金日磾的人你認爲如何?”
趙周拱手道:“他堪堪進入前十,與前三還有距離。”
劉徹想了想道:“將他放在前三,彭琪向後排。”
趙周聽了這句話,心中絲毫沒有泛起波瀾,拱手道:“陛下說的是。”
劉徹瞅瞅彭琪,發現這傢伙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有改變,就單手托腮對彭琪道:“你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彭琪拱手道:“只要陛下准許微臣進入中尉府或者廷尉府,將微臣科舉的名次革除,微臣也不在意。”
劉徹皺眉道:“哦?說說你進中尉府,廷尉府的理由。”
彭琪笑道:“不論是趙公,還是王公,他們把活幹的太粗,招來了很多詬病,如果微臣進了中尉府,廷尉府,保證把活幹的非常漂亮,讓陛下無後顧之憂。”
劉徹長出了一口氣對彭琪道:“你出自雲氏對吧?”
彭琪毫無畏懼之色,點點頭道:“微臣在雲氏當了人家六年僕役,也在雲氏完成了啓蒙。
後來發現,在雲氏當不了官,所以就跑出來求官。
陛下,微臣雖然是雲氏門徒,做的卻是我大漢的官員,從今往後,心中只有大漢天下,絕無半點私心。”
“爲何一定要進入中尉府或者廷尉府?”
彭琪終於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鄭重的朝皇帝施禮道:“微臣想要將我大漢律法中的漏洞補上。”
“你認爲我大漢律法不周全?”
彭琪點頭道:“國法殺人當有度!”
“何解?”
“一人犯法全家連坐,微臣以爲此爲弊病。”
“無知孺子,來人,將他轟出大殿。”
劉徹話音剛落,隋越就撲了上來,抓着彭琪的脖領子就丟了出去。
彭琪屁股着地,在光潔的地板上滑出老遠,最終停在大殿門口,不等他起身,就被兩個金甲武士抓着胳膊再次丟出了大門。
金日磾獲得了皇帝的召見,進入未央宮的時候正好看見彭琪被人家丟出來。
彭琪他自然是認識的,見他如此狼狽,這時候卻不是說話的地方,點點頭就走進了大殿。
劉徹把彭琪丟出大殿之後,並沒有生氣,依舊和顏悅色的與樑凱,申屠雪說話。
能與新近官員如此長時間的說話,這還是隋越伺候了皇帝這麼多年以來僅見。
金日磾進來之後,皇帝臉上的笑容就變得更加和藹,遠遠地衝着跪地行禮的金日磾道:“走到近前,讓朕好好看看。”
金日磾快走兩步,重新跪倒在劉徹面前。
劉徹仔細打量了一下金日磾,對趙周道:“你可知道,六年之前,這還是一個粗通文墨的匈奴野人。”
趙周的臉皮抽搐一下拱手道:“如今,這個野人已經是我大漢難得一見的俊才。”
劉徹哈哈大笑道:“所以說嘛,這天下從來不缺少才幹之士,只要朕想要人才,這天下就會有無數英才供朕使用。”
趙周拱手道:“啓稟陛下,彭琪如何處理?”
劉徹笑道:“他既然喜歡進入中尉府,廷尉府,那就派他去中尉府當一個獄卒吧!”
趙周本來想一口應承下來,忽然想起自己是丞相,對皇帝有勸諫的職責,就再次拱手道:“如此,陛下羞辱的不是彭琪一人,而是此次參與大比的一萬一千三百二十六名士子。
請陛下三思!”
劉徹從善如流,點點頭道:“趙卿言之有理,既然彭琪的名聲已經擴散出去了,那麼,就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只是,這個職位必須是與牢獄有關。”
趙周用乾巴巴的聲音道:“啓稟陛下,大比前三名,授官八百石,彭琪被陛下移除前三,如今替代了金日磾的第十名,按例授官五百石。
我大漢全國大獄兩千一百餘,京城大獄二十六座,獄監凡三千四百六十餘人,五百石以上獄監只有四人。
除廷尉詔獄之外,就數上林詔獄、若盧詔獄、司空詔獄。
不知陛下要將彭琪安置在何處?”
劉徹聽趙周說的仔細,滿意的點點頭道:“既然他想去廷尉府,那就去廷尉詔獄!”
“觀政?”
“不用,雲氏出來的人最重實踐,就派他去廷尉詔獄,直接上任。”
“不知上任獄監如何處置?”
“殺了吧!”
劉徹淡淡的道。
金日磾見秘書監的官員已經開始寫詔書了,心中不由得爲彭琪暗自擔憂。
皇帝見金日磾有些不安,就問道:“你認識此人?”
金日磾連忙道:“在雲氏見過幾次,也聽他講解過幾次《大漢律》,頗有見地的一個人。”
劉徹笑道:“既然有才,朕將他用在實處豈不是正好?”
金日磾道:“陛下英明。”
劉徹再次爆發出一陣大笑,指着趙周道:“既然你們都說朕英明,那麼,就告訴彭琪,朕無故殺了廷尉詔獄的獄監,他必須讓朕殺人,殺的名正言順,不負聖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