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曹襄醒了。
從一堆白嫩的肢體糾纏中爬出來,赤裸着身子瞅着窗外那一輪紅日。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朝陽了。
今日的朝陽比自己記憶中的朝陽更加的好看,嫣紅的如同被胭脂塗抹過的嘴脣。
一個美麗的如同妖精一般的胡姬如同蛇一般纏繞上來,曹襄笑道:“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胡姬能聽懂曹襄的話,很體貼的給他端來了一碗滾燙的羊湯。
曹襄瞅着碗裡的羊寶貝,嘆了口氣,就大口的喝湯吃肉,一碗大補湯下肚,渾身暖和。
洗漱過後,他就施施然的下了萬花閣。
他的家將們就跟在他身邊,一個個看起來很有精神,昨晚,曹襄在荒唐的時候,家將們卻在爲他宿衛。
富貴城是一個不夜城,也是一個不知道休息爲何物的城市。
夜晚奢華的生活痕跡還沒有散去,新的一個嘈雜的白日又到來了。
慵懶的婦人提着淨桶打開家門,在門口的小水渠裡涮洗過後,就打着哈欠回到了家裡。
不一會,大門又開,睡眼朦朧的孩童揹着書包從家裡走出來,無精打采的向學堂踱步。
賣熱湯,熱餛飩的小商販跟前已經排起了長隊,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叫喚着昨日的見聞。
一碗熱羊湯不足以讓曹襄果腹,他尋找了一家排隊人最多的商販。
家將們攆走了一些食客,伺候曹襄坐了上去。
一碗熱餛飩,兩根酥香的油條,一大碗豆腐花,再一次進了曹襄的肚子。
擦拭過油光光的嘴巴,曹襄再次擡頭,太陽才升高了不到一丈。
只是沒有剛纔看起來那麼紅豔。
潮溼的熱浪從地上升起,不一會,曹襄就汗流浹背了,他推開了家將們手中的大傘,摘掉帽子,光着頭就興沖沖的在大街上漫步。
自從昨日裡跟霍去病談話之後,他覺得自己這些年過的很虧,整日裡都是在勾心鬥角,活的顫顫巍巍的,還真的沒有認真看過這個有自己參與創造的新世界。
太陽升高一丈之後,一陣陣急促的門板碰撞聲,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
這個時辰,是大漢錢莊,銀行開門的日子,每一個看門人都會準時在這個時候打開大門。
卸掉門板之後,四個穿着藍色衣衫的武士就從大門裡魚貫而出,很自然的分成兩排,握着刀柄,如同石翁仲一般站在門外。
然後,每家錢莊的大門裡就會走出一個或者胖,或者瘦,或者不胖不瘦的掌櫃。
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燦爛的,齊齊的露出八顆牙齒,優雅的抱拳祝賀自己的同行們今日生意興隆。
曹襄王八一般的橫着從錢莊街道上走過,那些掌櫃的們就齊齊的彎下腰,希望這位尊貴的人可以走進自家的錢莊。
路過自家錢莊的時候,曹襄眼皮子都沒有擡,絲毫不顧掌櫃的失望的眼神,繼續向太學街走去。
很自然,太學對面就開着一家比萬花樓還要龐大的花樓,這裡是蜀中商賈們的產業。
據說跟雲氏還有一絲聯繫。
因此,曹襄從來都不去這裡。
不過,他認爲這家花樓的掌櫃很聰明。
把花樓開在太學旁邊也算是長了一雙慧眼,畢竟,最喜歡去青樓的人,除過曹襄這樣的紈絝之外,就是太學裡的那些多情的太學生們。
清晨時分,那些睡得很晚的女子們還在夢想,一些太學們卻必須以最大的毅力逼迫自己起來。
每日清晨的報名,對他們來說非常的重要,兩次點卯不到,就會被清除出太學,這是一條厲禁,不容違反。
穿過一座巨大的門,曹襄就算是進入了太學,道路兩邊都是高大的柳樹,人走在路上,需要不斷地撩開垂下來的楊柳枝。
這讓曹襄的頭髮有些散亂,其中一綹頭髮從頭上垂下來,遮住了一隻眼睛。
過了楊柳街,曹襄的耳朵裡就灌滿了學問。
左邊有隨韻的《新書》,右邊有悲憤的《天問》,向前看,有人握着一卷書踽踽獨行,向後看,有人舉着一根錘繩正在對日觀察。
無論如何,被學問包圍的曹襄心中依舊波瀾不興。
荷花池就在眼前,曹襄丟下家將跳上一葉扁舟,站在船頭的船伕撐一下竹篙,扁舟就飄飄蕩蕩的進入了藕花深處。
藕花深處有肥鵝,麻鴨,一羣羣一堆堆的在捕食水中的雜魚,偶爾遇到一條大的,就會驚起大片的水花。
一隊晚走的天鵝踩着水花從荷花池飛起,斜刺裡鑽進了湛藍的天空,不大功夫就變成一團黑點,飛向遙遠的北方。
曹襄看的眼睛都酸了,目送天鵝去了北方,正要吟詩一首,扁舟卻微微的震動了一下,就聽船伕低聲道:“貴人,已經到了董公處。”
曹襄收回凌亂的目光,揹着手下了扁舟,施施然的來到一個背對着他的老叟身邊,喘口氣,坐了下來。
“昔日姜太公垂釣渭水之上,是因爲有志難伸,董公清晨垂釣碧溪,又是爲了什麼?”
披頭散髮的董仲舒呵呵笑道:“無他,飽腹爾。”
曹襄又道:“董公可知我今日經歷了什麼?”
董仲舒道:“日新,日新,日日新,人活一日當有所得,否則,豈不是虛擲歲月?”
曹襄扳着指頭道:“某家昨夜夜宿萬花樓,喚來萬花共眠,今晨,我背對朝陽穿越了整個富貴城,吃了餛飩,油條,豆腐花,看了倒淨桶的民婦,見了去學堂的幼童,見了錢莊開門,見了從青樓歸來的太學生,又見了游魚,荷花,肥鵝,麻鴨,天鵝,歷經重重劫難,這纔來到董公身邊。
董公有何可以教我?”
董仲舒頭都不回的道:“君侯富貴已極,尊榮已極,功勳已極,且名滿天下,今日又渾渾噩噩以仙人之姿遊歷人間,見老夫時已經心如止水,這天下該經歷的君侯已經經歷過,想要更進一步,當重頭再來!”
曹襄沉默片刻,堅決的搖頭道:“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即便是不快活,也斷然不能走回頭路。
雲琅說的好,耶耶前進一步容易嗎?即便是前路不好走,有刺,有荊棘,耶耶也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下去,哪怕是一條道走到黑,耶耶也不後悔。”
董仲舒冷笑道:“想要更進一步,就要讓陛下更進一步,否則,陛下就是你們的道路的盡頭。
想要陛下更進一步,那就要封禪泰山,焚表祭天,昭告天下,吾皇於功業一道已經遠勝三皇五帝,當進大皇帝位。
如此,我等彎着腰在人間苦苦堅持的人,纔有空間挺直腰板。君侯以爲然否?”
曹襄點頭道:“正該如此,前兩請都是董公牽頭,這第三次勸諫陛下封禪泰山,就由我等牽頭如何?”
董仲舒大笑道:“君侯準備貪天之功爲己有嗎?”
曹襄笑道:“某家見董公似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就只好自告奮勇了。”
董仲舒嘆息一聲道:“三請,陛下必然會同意,就不勞君侯大駕了。”
說着話,董仲舒提起來魚鉤,一尾一尺長的紅鯉魚就被他從水中提出。
他並不忙着把這一尾魚從魚鉤上取下來,而是任由這尾魚在魚鉤上掙扎。
直到鯉魚漸漸沒了力氣,這才把它從魚鉤上解下來,用幾根茅草穿了魚鰓,收起魚竿,提着魚向自己居住的茅屋走去。
曹襄站起身,朝快要進門的董仲舒喊道:“三天,三天後我將上本奏請陛下封禪泰山。”
董仲舒大笑道:“你不敢!”
“我有何不敢?”
“因爲你不配!”
“某家累世公侯!”
“你曹氏,雲氏,霍氏想要奏請陛下封禪泰山,再過一百年或許有此資格。”
曹襄嘆口氣道:“既然你知道大家的日子都過得苦不堪言,爲何不能儘快爲大家擡擡房頂,讓我們都直起腰來生活?”
董仲舒停在門口,回頭看着曹襄道:“除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