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安早春

一場煙雨過後,大地吐綠,關中平原漫長而嚴寒的冬日終於過去了。

杏花桃李相繼綻放,當梨樹上佈滿白色花朵的時候,渭水河堤上就滿是春衫少年。

這些少年大多是太學生,春光明媚的好日子裡正是煙柳拂堤的好景緻。

來看煙柳的士子並不多,主要是河堤上滿是春裝仕女,這才讓懶惰的士子們趨之若鶩。

或者騎馬,或者乘車,或者,漫步的仕女讓春風路上多了幾分旖旎之意。

“我本世上逍遙客,君是深閨夢裡人!”

有士子縱酒高歌,打破了周邊的寧靜。

正在釣魚的雲琅忍不住回頭瞅了一眼,目光與高歌的士子對接了一下,正在喧鬧的士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拖着夥伴匆匆的跑了。

躺在錦榻上的曹襄將吃剩下的半隻甜瓜丟進渭水,伸了一個懶腰道:“五年時間了,你一直在太學教書,難道就沒有換一種活法的意思?”

魚漂動了一下,雲琅提起魚竿,魚鉤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就連魚餌也不見了。

曹襄笑道:“這裡的魚都成精了,也不知道換個地方,五年來你一直在一個地方釣魚,這不合適。”

雲琅從籃子裡抓過一把浸泡過的小米丟進了水裡,黏上魚餌之後重新把魚鉤放進水裡。

擦擦手,對曹襄道:“你知道我五年來丟進這塊水域裡的小米有多少嗎?”

曹襄搖搖頭。

雲琅笑道:“一千斤,只多不少。”

“收穫呢?”

“應該不少於三千斤魚獲。”

曹襄點點頭道:“賺了,你雲氏這五年來按兵不動,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收穫?”

雲琅搖頭道:“並沒有,相反雲氏財力不如五年前。”

“沒有收穫?”

“有!”

“什麼收穫?”

“我老婆不讓我告訴你。”

曹襄捧腹大笑,好半晌才停下笑聲,指着雲琅道:“我老婆也這麼說。”

雲琅好像不願意跟曹襄說這些,見魚漂又動了,就迅速的提起了魚竿。

這一次,一尾巴掌大小的鯽魚掛在魚鉤上跳彈的厲害,曹襄一骨碌翻身坐起,取過抄子接住了魚,將魚從鉤子上摘下來丟進魚簍裡,蹲在河邊洗洗手。

他蹲的很是費力,五年時間,那個風度翩翩的曹襄早就變成了一個有着大肚腩的癡肥之人,比他少年患病時的肚皮還要大。

只不過曹襄已經不在乎容貌了,他想要女人青睞早就不依靠這東西了,就算長得再難看十倍也不是問題。

只是蹲了片刻就眼冒金星,兩個嬌美的婦人匆忙將他攙扶起來,讓他重新靠在那張可以移動的錦榻上。

曹襄喘息了片刻,這才繼續對雲琅道:“去病四十大壽你去不去?”

雲琅收起魚竿,瞅着馬邑方向點點頭道:“去!五年不見,甚是想念。”

“帶全家去?”

“不,就我自己!”

曹襄點點頭道:“你還能騎馬,我是騎不了馬了,我乘車,哈哈,就是不知道我們兄弟突然離開長安,有多少人會睡不着覺,又有多少人會寢食難安。”

雲琅嘆口氣道:“李敢奉調入京的事情再一次被丞相府拒絕了是吧?”

曹襄冷笑道:“人家說了,徵西將軍不在西邊待着回長安做什麼。”

雲琅冷笑一聲道:“誰說的?”

“趙周!”

“這個老賊在找死!”雲琅從牙縫裡迸出冰冷的幾個字。

曹襄找了一顆合胃口的蜜餞丟嘴裡道:“他如今活的生不如死,正想找法子解脫呢。

說到底,是陛下不允許阿敢入京,他趙周算什麼東西。

我們四個人中間,只有阿敢手握兵權,他麾下還有八萬雄兵,如果阿敢回京,西邊的大軍也就到了換防的時候,阿敢一人進京無所謂,如果帶着八萬人一起回京,問題就大了。

整整七年,阿敢終於將一盤散沙一般的西北駐軍捏成一團,我也不建議阿敢回來,只要他留在西北,我們在長安就可以高枕無憂。”

雲琅背靠在椅子背上,擡頭看着天上的白雲悠悠的道:“我一直不明白,陛下因何會眼看着阿敢坐大,而不做任何調整,哪怕是太子府進言數次,陛下也沒有動李敢。”

“符離侯路博德不是也手握十萬重兵留在梅嶺以南不動聲色六年了。

將樑侯楊僕的五萬水軍至今還駐防在衛氏朝鮮,左將軍荀彘統領五萬步軍駐守在遼西郡彈壓烏桓人。

陛下即便是要動,也一定會先動楊僕,荀彘,然後是路博德,最後纔會是阿敢。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順序,而楊僕,荀彘,路博德,阿敢四人又沒有明顯的過錯,所以啊,陛下在等。

四個人中間,只有阿敢一直在請調入京,其餘三人似乎忘記了軍隊真正的主人是陛下,留在當地當土王,當得不亦樂乎。

他們也不想想五年前,陛下在泰山上是如何治理那些諸侯王,以及我們這些勳貴的。

軍隊是拿來辦事情的,辦事情的時候手握重兵完全沒有問題,天下太平,徵無可徵的時候依舊手握重兵,他們怎麼就這麼想不通呢?

阿琅,你說這些人都是爲了什麼啊?

爲了一時的威風,難道說就真的忘記了這些年死了多少人嗎?

我舅舅這五年長居深宮,一年中難得見他一次,如果不是有小哲,我們甚至不知道,我舅舅居然在跟幾個身毒來的神棍修煉。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修煉的。

不過呢,我舅舅雖然年紀越來越大,精神卻越來越好,阿琅,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對了,你兒子是不是也在修煉?”

雲琅搖搖頭道:“沒有,陛下在密室靜修,我兒子一般都守在門外看書,等陛下修煉完畢。”

曹襄道:“小哲現在是散騎常侍,他爲什麼不進言?”

雲琅苦笑道:“本來我兒子想要勸誡陛下的,結果出手慢了一點,被桑弘羊搶了先手。”

曹襄似有所悟的點點頭。

“這就是桑弘羊被髮配嶺南種甘蔗的原因?”

雲琅笑道:“我兒子不想去嶺南,所以就閉上了嘴巴,反正陛下的身體越發的強健了,並沒有變得虛弱,說不定跟着番僧修煉真的可以長生也說不定。”

“這麼說,我也應該弄一些番僧回來教我修煉,就這麼定了,那些瑜伽天女屁用不頂,三五次之後就沒了興致,阿琅,你要不要番僧?”

雲琅回憶了一下那些番僧可怕的模樣,堅決的搖搖頭,收拾好漁具,準備回家了。

去馬邑爲霍去病祝壽還有一些時間,他只想好好地教育一下兒子,不要多嘴。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現在長安勳貴人家供奉番僧已經成了潮流,這時候提出反對意見,後果嚴重。

回到家裡,問了樑翁,得知雲哲還沒有回來,雲琅直接去了卓姬的院子,這個女人的身體最近很不安穩,昨日貪吃了幾口剛剛成熟的香瓜,就鬧了一晚上的肚子。

原本躺在錦榻上賞花的卓姬,聽侍女說夫君來院子裡了,立刻起身回到了房間,躺在牀上哼哼唧唧的。

雲琅摸了卓姬的脈搏,見脈搏跳的有些急促,就溫言道:“躺在牀上怎麼還這麼費力,是不是喘氣不均勻?”

卓姬嬌聲道:“就是不舒坦,夫君陪我一會就好了。”

雲琅摸摸卓姬漸漸有了皺紋的臉道:“那就陪你,你好好睡覺。

晚上想吃什麼,我親自去做。”

卓姬笑道:“麪疙瘩湯,加點小野菜,妾身現在就是喜歡這一口。”

見卓姬露出狡黠的笑意,雲琅啞然失笑,拍拍卓姬的手道:“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麼還耍小孩子脾氣?”

聽丈夫說起雲音,卓姬嘆口氣道:“這就看出生兒生女不同之處了,雲音跟小光一直在涼州,我就是想要含飴弄孫,也沒機會。

夫君,不如讓小光他們回來好不好?”

雲琅搖頭道:“小光現在是涼州牧,他的去留已經不是我能左右的,這時候我也不好說話。

你夫君我現在就是一個不值錢的教書先生,沒有那麼大的權限。

你把身體養好,要是想念雲音跟外孫了,就去獨石城探望他們。”

卓姬堅決的搖搖頭道:“妾身老了,老了就該陪着夫君,兒女們長大了,就要離開。

妾身要是去了涼州會更加的想念夫君,不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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