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最重禮儀。
無禮不成祭祀!
大祭祀只要禮儀出錯,人類就不能與神靈溝通,神靈也會拒絕蒸嘗,甚至會降下災禍。
這就是大漢人對祭祀的認知。
在他們的心中神靈是真實存在的。
雲琅對神靈也很敬畏,不過,他歷史上他沒有發現一樁真實的神靈降生的記載,所以,對這方面看的很淡,只是認爲,人類需要一個精神寄託,好讓自己生有時,死有地,無所謂好不好。
不過,當劉徹用衛子夫來主持太一神的祭祀大典,這就很有問題了……
不是衛子夫有問題,而是劉徹已經將自己的位置放置在諸神之上了。
頭一次,禮官分割祭品的時候,勳貴大臣們沒有踊躍領取。
有的人甚至在上元節上連皇帝家裡的水都沒有喝一口,更不要說,往年酒宴上給皇帝敬獻讚歌之類的活動了。
曹襄準備了一手拍馬屁的詩賦當場吟誦了一遍,卻沒有收到多少附和之聲,只有皇帝,皇后乾巴巴的拍了手,再無動靜。
甘泉宮掛滿了燈籠,就連遠處的水泉邊上有點着火的巨鼎,火焰燃燒的極爲熱烈,酒宴上卻安靜的讓人從心底裡發冷。
舞蹈的歌姬們舞姿優美,樂師們賣力的演奏……無人喝彩,這讓甘泉宮變成了陰森的鬼蜮。
往年通宵達旦狂歡的上元酒宴,不到子時便草草結束。
劉徹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變化……淡淡的,有些無所謂,又有些不甘心。
雲琅連夜回到家裡,跟霍光,張安世兩人重新吃了飯,回到書房的時候,三人都有些懶懶的,不願意多說話。
雲琅打了一個哈欠道:“那就安歇了吧。”
霍光道:“今日歡宴,沒有見到太子。”
張安世道:“上元夜的酒宴還沒有開始,太子就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也沒有看到劉旦,劉胥,劉髆!”
“陛下命他們兄弟三人服侍酒醉的太子。”
“這時候纔想起培育他們的兄弟情,有些晚了吧?”雲琅見霍光,張安世不願意睡覺,就喝了一口茶道。
霍光笑道:“皇帝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臣子失望了,所以在啓用他的兒子們。”
張安世冷笑道:“太祖高皇帝當年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啊,自從大漢開國以來,爲禍最烈的一直都是藩王。”
“從明天起,這天下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睡吧,陛下的心思已經不在治理江山上了。”
雲琅說完話就去了後宅休息。
霍光瞅瞅張安世道:“佈局要加快了,銀行方面能向我們的人投入多少?”
“兩萬七千金,這是去年的結餘,也是我能動用的最大一筆錢。”
“不能用結餘金,錢物的去向陛下會查看的,走正常渠道,即便是不多,也聊勝於無。”
張安世點頭道:“知道了,最大的一筆金錢是支付給城衛軍金日磾處的。
我想,這筆錢陛下應該是不會追問的。”
霍光有些自嘲的道:“對這個國家,我們比皇帝還要關心啊。”
張安世笑道:“因爲這是我們以後需要生活的國家,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
我們現在就要着手進行,在不需要皇帝的情況下,讓這個國家依舊可以順利運轉的準備。”
霍光點頭道:“是啊,不論皇帝英明還是昏聵,對我們的國家種族都是有傷害的。
與其這樣,不如拋開皇帝,我們自己做事。”
張安世笑道:“如此最好了,不過,師傅剛纔說得對,皇帝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從明日起,不論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奇怪啊。”
霍光冷笑一聲道:“一步錯,就會步步錯,皇帝表現的越是暴戾,就越是會失去民心,距離我們的要求也就越貼合。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要讓皇帝一直處在暴怒的情緒之中,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讓皇帝對他的所有臣子完全徹底的失望,最終成爲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告訴樑凱,這一段時間他必須匿影潛形,莫要再出現在陛下的視線中。”
張安世笑道:“長門宮拉攏走一批人,儒門拉攏走一批人,勳貴們再拉攏走一批人,也不知道能給我們的陛下剩下多少人。
大師兄,我們要不要把手探向軍方?”
霍光搖搖頭道:“真正說起來,雲氏屬於軍方,我們應該在軍中的影響力最大。
可是,軍中將領對皇帝有着謎一樣的情感,不論是我兄長,還是師傅,乃至於李敢,李陵,金日磾,這些軍中將領,口中雖然總是對陛下的做派不滿意,可是呢,真正涉及到跟陛下作對這種事,他們總是極爲慎重。
尤其是我兄長,只要我們敢發動叛亂,他就能帶着兵馬來平我們的叛亂。
所以說呢,沒有軍隊幫助,文官只能做到這一步。”
“師傅也不贊成我們的手伸進軍方,他認爲,只要軍隊參與進來了,後果一定是顛覆性質的,只要軍隊的長刀開始染血,那就不會停止,直到軍方的兵刃被血肉餵飽。
那個時候,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建設的成果,都會毀於兵災!
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呢,只要軍隊參與了,我們的改變這個國家的進程就會加快!
我以爲,爲了結果,中間有一點損失,應該在我們的承受範圍之內。”
霍光搖頭道:“還是聽師傅的,未來對我們來說是黑暗的,我們這些人沒有一雙可以洞察未來的眼睛,師傅有!
既然師傅要我們繼續等待,我們就繼續等待,我甚至覺得可能不用等待太久。”
張安世悶哼一聲,一拳砸在桌案上有些煩躁的道:“好吧,我去安撫那些不安的師兄弟們。
我們繼續等待。”
說完話,就離開了雲琅的書房,霍光探手捏熄了蠟燭,踩着清冷的月光去了自己的小院子。
藍田趴在老虎大王的懷裡,一隻腳翹在雲哲的腿上,將手裡的書本丟到一邊道:“別忙了,我們睡覺吧。”
雲哲將藍田的光腳丫子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朝着藍田微微笑道:“困了?”
藍田搖搖頭道:“不困,今天是上元節啊。”
雲哲放下手中的毛筆,揉搓着藍田冰涼的小腳道:“母親今年沒有心思過節,你看,長門宮黑漆漆的,連燈山都沒有點亮。”
藍田趁勢撲進雲哲的懷裡嘟囔道:“咱家也一樣啊,到處黑乎乎的,沒有一點喜氣,老虎大王都沒有精神了。”
“知道不?聽說今年的太一神祭祀大典,是衛皇后主持的,然後……就沒有人能開心的起來。”
“憑什麼女子就不能主持大典?”
“太一神是陽神,春朝日是天子禮,月神是陰神,秋夕月是皇后禮,這是《周禮》定下來的規矩,如果這樣的祭祀大典對國計民生沒有什麼影響,就該這樣去執行。
天下需要安穩,變革需要謹慎,如果變革能做到如同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這應該是最好的境界。
你啊,脾氣秉承了陛下,都是一般的暴烈,考慮自己感受的時候多,考慮別人感受的時候少。
這是不對的。”
藍田在雲哲懷裡胡亂動彈一下,將手按在雲哲的胸口上怒道:“我投生在母親的肚皮裡容易嗎?幹嘛不能高人一等?”
雲哲乾脆將藍田整個抱在懷裡,扯過來一張薄薄的毯子把她包嚴實,這才微微搖晃着身子似乎在哄藍田入睡。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帝王將相首先是一個人,而後纔是他們揹負的各種名頭。
這些名頭都是因爲社會大分工中一一產生的,所以說啊,我們活在一個很大的團體中。
如果我們不依靠這個團體,那麼,只對自己負責就好,我們兩可以不穿衣,不知禮儀,整日裡可以活的嘻嘻哈哈不知春秋,直到老死。
問題是,我有父母,弟弟,妹妹,朋友,部曲,僕從,你也有你的生活圈子,離不開的,既然離不開,我們就要遵循在這個大圈子裡生活的一些規矩。
這些規矩是爲了約束上位者不要過於貪婪,殘暴,不要拿走所有的勞動成果,讓下位者不至於凍餓而死。
總體上來說,規則是爲了保護弱者而設立的,如果背離了這個原則,就說明規則是錯的。”
雲哲說了一大堆,藍田似乎並沒有聽進去,而是躲在毯子裡悉悉索索的,不一會,就把自己的衣衫從毯子裡丟了出來,擡起臉瞅着雲哲道:“我們現在假裝脫離了你口中的那個集體,先從不穿衣服做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