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勞動纔是真實的,也只有勞動者纔是最純粹的人。
雲家的繅絲作坊依舊燈火輝煌,到處都是忙碌的婦人,從蠶繭入了熱水鍋之後,她們就再也不得清閒。
雲琅見到劉婆穿着單薄的衣衫垂着頭,靠在一棵樹上休憩,她身上的衣衫簡陋至極,幾乎遮不住她胖大的身體,不僅僅是她,其餘婦人也是如此,至於守在熱水鍋跟前的婦人,基本上都是一絲不掛的。
這裡是婦人的世界,也是她們謀生的地方。
雲琅一般是不來這裡的,今天吃晚飯的時候沒見到劉婆她們,雲琅有些不放心就過來瞅瞅。
腳步聲驚醒了劉婆,她擡起紅紅的眼睛見到雲琅過來了,就笑道:“小郎怎麼過來了。”
雲琅指指劉婆的衣衫,示意她裹好,然後道:“聽小蟲說你們晚上就吃了幾口包子,還要幹這麼重的活計,我不怎麼放心就過來看看。”
劉婆裹緊衣衫搖頭道:“今年的桑蠶長得不是太好,蠶繭結的不夠大,抽出來的絲線有些發黃,算不得一等絲,蠶繭小了,絲線就短,如果再斷絲,品質就更差了,馬虎不得,必須一口氣把這些下等蠶繭全部剝出來。”
雲琅指指繅絲作坊道:“其實無所謂的,差一點就差一點,你看人家長門宮,就沒有你們忙碌。
無非是少賣點錢,咱們虧得起。”
“那怎麼成!”劉婆瞪大了眼睛“長門宮裡的桑蠶絲就算是扭成一疙瘩,人家也能賣掉,咱們沒那個本事,就只能一根絲一根絲的做好,只有這樣才能賣到高價。
長門宮那樣做不但糟蹋了東西,還被人戳脊梁骨。”
劉婆很自然地拒絕了雲琅給出的愚蠢建議,大馬金刀的坐在樹樁子上又道:“這裡都是婆娘們幹活的地方,您這個男子就不要過來,有老婆子在,萬事順遂,要是沒做好,您這個當家主的再來不遲。”
很明顯的攆人的話,雲琅咧嘴笑了一下道:“這就走,沒有偷看你們的打算,等一會紅袖跟小蟲會挑一些米酒過來,都好好的喝一碗,別虧了身子。”
劉婆笑呵呵的道:“那就謝過主家,就不要那些婆子出來謝恩了,一個個衣衫不整的沒的讓您笑話。
三天,再有三天,咱家的絲線就會全部抽完,到時候婆子還要去陽陵邑德勝坊去看看官作,咱家的也要開始製造綾子了。”
“放心,我已經跟張湯說好了,他的手令就在咱家,你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找我拿手令。”
劉婆笑道:“這纔是您該乾的事情,您是家裡的頂樑柱,一些小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婆子雖然沒用,打理這些事情還是手拿把抓的。”
雲琅站起身,指指挑着米酒過來的紅袖跟小蟲道:“那就不打擾你們喝酒了,你看,老虎也來了,有它在,你們在樹林子裡也安全一些。”
劉婆冷笑一聲道:“也就是在這個家裡,一羣沒用的婆娘才變成了寶貝,換一戶人家,遇到災年,吃掉的都不在少數!”
雲琅無奈的道:“你現在的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我們管好自己家的人就成了,至於外人,我們還沒力氣管。”
劉婆搖搖頭,揮手要雲琅回去,她自己站在松樹下,回頭看看身後的繅絲作坊,咬咬牙朝裡面吼了一聲道:“家主送酒過來了,沒死的就過來喝一口繼續幹活,活不幹完,死都給我死在鍋邊上。”
在這裡,劉婆就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這是一個被埋沒的人才,她深深的知道,只有當一個人對別人有用處,能產出,能創造財富,這個人才有被當作人看的基本條件。
雲琅相信,如果這個婆子能多識幾個字,能長得漂亮些,不要這樣胖大,她成爲大漢國叱吒風雲的人物一點都不稀奇。
不想看那羣烏泱泱跑出來的婆娘,一羣男人一個女人的時候,那個女人會非常的小心,如果是一個男子,一羣女子,那羣女子就會變成主動調戲男子的流氓。
雲琅加快了腳步,遇到老虎的時候拍拍它的腦袋指指松林,老虎就張大了嘴巴咆哮一聲,驚起無數夜鳥,正式宣告他是這片土地之王。
小蟲丟下酒桶就氣喘吁吁的追上雲琅,萬分委屈的道:“明明我更賣力,貴人卻給了蘇稚一堆好東西,就給了一個銀錠。”
雲琅沒好氣的在小蟲腦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就知足吧,要是沒有蘇稚,你連銀錠也撈不到。”
“我本來想要兩個的,這樣就能打造一副銀鎖,一串銀掛飾,醜庸姐姐秋天就要生了,準備留給小娃娃當禮物。
可是,大長秋就給了我一個,上次紅袖去,大長秋還賞賜了一個金錠子”
雲琅見小蟲的小嘴又要癟下去了,這是要哭的徵兆,他沒辦法說阿嬌這人給別人禮物從來都是按照重要性來分等級的。
她有求於蘇稚,自然會出重禮,紅袖母親跟大長秋有說不清道不白的關係。大長秋自然會偏愛她一點。
至於小蟲,那就是一個真正的雲家的小丫鬟,能經常出入長門宮已經是阿嬌格外開恩了。
雲琅從紅袖繡的歪歪扭扭的荷包裡掏出一個小銀錠拍在小蟲手上道:“不準哭!”
眼淚鼻涕都要流出來的小蟲見到了小銀錠,神奇的吸吸鼻子,不論是鼻涕還是眼淚立刻就不見了。
紅袖人小,跑的慢,等她跑過來的時候,小蟲已經張大了嘴巴笑嘻嘻的對紅袖道:“紅袖,你看啊,這是小郎給我的銀錠子,這一次你可沒有!”
紅袖同樣笑嘻嘻的道:“我可不要,我有。”
說完話還對雲琅擠擠眼睛,示意要他看傻妞!
回到房間的時候,霍去病房間的燈依舊亮着,曹襄坐在平臺上正在跟擺弄巨弓的李敢說着閒話。
見雲琅回來了,就指指霍去病的房間小聲道:“去病正在研究軍陣,還準備重新把戰車裝備到騎都尉中。”
雲琅靠着他坐下來道:“怎麼看不起戰車?”
“不敢,細柳營中都有的東西我如何敢輕視?只是他這樣做,就有景從他舅舅的嫌疑,畢竟,長平侯這一次在河套之地可算是收穫了我大漢對陣匈奴以來最大的一場勝利。”
“怎麼?看不起長平侯?”
正在給巨弓上纏繞絲線的李敢淡淡的問道。
“不敢,我只是認爲既然我騎都尉被人稱爲新軍,那就該有新氣象,處處師法別人未免折損了威風。”
雲琅笑道:“你們曹家就是靠蕭規曹隨這個本事混世界的,你居然看不起別人的高明之處?
我兩天前還在笑話東方朔建造的馬車太土,結果,一大羣人都說那是一個真正符合皇帝身份的輦車。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自以爲傲的眼光出了問題,是我沒有考慮到陛下的輦車根本就不用考慮陛下的意見,它只需要將最華貴,最堅固的馬車敬獻給陛下就成了。
新東西不一定就比老東西更好,既然人們接受新東西還需要一點時間,在這個時候,不妨就用最方便的。”
“就像我手裡的大弓,雖說我們軍中有無數的弩弓,想要揚威域外,弓箭比弩弓更能讓敵人膽寒!”
李敢顯擺一下大弓,起身拉了半弓,緩緩鬆開弓弦滿意的對雲琅道:“我家的莊子已經修建的差不多了,明日去我家喝酒!”
曹襄苦着臉道:“我娘明天就道莊子上了,你確定要請我娘去你家的莊子?”
李敢皺眉道:“長輩來了,如何能不邀請?”
雲琅瞅着天空中的月亮,喃喃自語道:“明天又有誰會死?”
挖百合去了,回來晚了,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