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見任安得意洋洋的走過來,展顏一笑,就繼續看自己選定的物理。
任安做了一會,吃了一塊糕餅,見司馬遷依舊沒有走的意思,就低聲問道:“在這裡如何觀書,我們還是去拜訪雲氏主人吧,早點找一個安身之所爲妙。”
司馬遷看了任安一眼道:“我們不能白白的在人家家裡吃住,雖然雲琅曾經說過,不論我什麼時候去他都歡迎,我司馬氏卻不做這樣吃白食的人。”
任安愣了一下道:“我們最後的錢都僱了馬車,那裡還有錢啊。”
司馬遷指着看書的人羣道:“我們坐在這裡就算是幫了雲琅,不用給他錢。”
“這話怎麼說?”
司馬遷笑道:“有什麼難猜的,雲氏如此散書終究不是一個好辦法。
這些珍貴的書落在讀書人手中自然是有用的,如果落在那些腦滿腸肥之人的手中,未免有明珠暗投之遺憾。
如今,你我兄弟只用了一枚莢錢就得到了價值千錢的書簡,這就等於給那些有才學又窮困的人開了一條新路。
讓雲氏的贈書法門更加的有效,也能讓沒錢的讀書人得到他們想看的書,這纔是雲氏贈書的真意。”
任安有些羨慕的瞅着大竹筐裡面的雲錢,不確定的問道:“真的如此麼?雲氏真的不在乎錢財麼?”
司馬遷將手指豎在嘴邊道:“看下去便知。”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老高。
不知不覺,坐在司馬遷身邊喝茶讀書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身上的衣衫都不算太講究,每一個有座位,有茶點的人在落座之前都會微笑着朝已經坐在這裡的讀書人抱拳施禮,然後就施施然的加入了這個羣體。
跟這個羣體形成明顯對比的是對面的富裕人家,這些人雖然也有吃有喝,還拿着書看,卻吃的是自己的喝的也是自家帶來的,手裡的書簡,也自然是花錢買來的。
司馬遷放下書簡對任安感慨一聲道:“這雲氏不簡單啊。”
任安放下叼在嘴裡的一塊麻餅道:“什麼不簡單?”
司馬遷搖頭道:“區區一壺清茶,幾樣糕餅,就擄掠了長安讀書人之心,又告訴了那些有錢人,雲氏書籍得來不易。
如此計算,還真是符合雲氏家主那個狷介的性子。”
任安笑道:“挺好的,至少我先前看他賣書的怨氣,現在全都不見了,你別說,雲氏糕餅味道真真是不錯,就是數量少一些。”
司馬遷笑着把自己的那一份推給任安道:“那就多吃一些,不過啊,到了午時吃飯的時候,別後悔就是了。”
“午時還有餐飯吃?”
“沒錯,雲氏一日三食,看時辰快要開飯了。”
“真是富貴人家啊,你我兄弟白日裡劃粥爲食苦不堪言,雲氏卻鐘鳴鼎食金珠玉噎,這世道不公啊。”
司馬遷卻心安理得的取過一塊麻餅咬了一口道:“這裡全是糧食的香味,沒有血腥氣,所以啊,都是乾淨糧食,雲氏雖然富貴卻從不巧取豪奪,我們吃的這些飯食,雖然奢華,每一粒糧食卻都是雲氏自己耕種出來的。
這樣的飯食我最是喜歡。”
任安想了一下,重重的咬了一口麻餅道:“那就多吃些,慰勞一下空空的肚腸。
咦?背煤石的也能看書?”
司馬遷聞言擡頭看去,只見一個滿身煤灰的少年郎怔怔的站在書架旁,好幾次伸出手去,卻又縮回來了。
白鬍子樑翁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依舊坐在太陽地裡裹着皮裘打瞌睡。
那個伶牙俐齒的雲氏小廝則露出八顆大白牙笑眯眯的,就等那個背煤的少年郎去拿書,然後開始呵斥!
當少年郎鼓足了勇氣伸手去拿書的時候,卻被另外一個黑了吧唧的瘦小少年抱住,大聲道:“你不識字,看什麼書啊,快走,還有兩趟煤石要背呢。”
少年郎甩開那個瘦小的少年大聲道:“我就要讀書!”
“我們讀不起!”瘦小少年再一次抱住了少年郎。
“我想讀書!”少年郎似乎被周邊傳來的鬨笑聲刺激了,甩脫瘦小少年的力氣有點大,一下子就把瘦小少年給摔倒在地。
瘦小少年坐在地上,張開手臂似乎要那個少年郎把他拉起來,少年郎卻一下子撲過來,抱着瘦小少年道:“阿姐,我真的想要讀書!”
聽少年郎稱呼瘦小少年爲阿姐,司馬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樑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笑吟吟的看着那個少年郎道:“在雲氏讀書花費不了多少錢。”
少年郎的阿姐咬咬牙扶着弟弟的肩膀站起來,從懷裡掏出四根竹籌遞給樑翁道:“這些夠嗎?”
樑翁笑道:“無所謂夠不夠,只是你拿出你們姐弟今日所得,那麼,晚上你們吃什麼呢?”
阿姐用骯髒的衣袖擦一把臉道:“我下午再背四趟!”
樑翁感慨的道:“一筐煤石五十餘斤,走一遭五里地,來回就是十里之遙,四趟就是四十里,你一介弱女子,走一日換取四枚竹籌已經是你的極限了,想要一下午走四趟,難,難,難。”
少年郎聞言,面如死灰,默默地背起放在一邊的揹簍,就向門外慢慢的走去。
他平日裡最喜歡來雲氏送煤,如此,就能看見雲氏童子坐在屋檐下在沙盤上寫字……
這對他來說,就是世間最美的畫面。
他知道樑翁不是壞人,相反,每次來雲氏,這個白鬍子老翁都慈眉善目的,沒有呵斥,沒有嫌棄,更多的時候還會給他姐弟一些食物。
一天四個竹籌,也就是四枚雲錢,他跟姐姐兩人真的付不起。
任安在得知竹籌與雲錢之間的換算方式之後,也嘆了口氣,對司馬遷道:“其實不多啊。”
司馬遷苦笑一聲,對同樣表情的諸位讀書人道:“比我當初求學時便宜的太多了,先生的束脩遠不止這些。”
一個讀書人長嘆一聲,從懷裡摸出兩個雲錢道:“也罷,少吃一頓飯也就是了。”
衆人紛紛解囊,不一會,桌子上就多了百餘枚雲錢。
司馬遷微笑着從頭上抽出一根白玉髮簪放在雲錢堆上,然後就用袍子下襬兜上這些財物,放在滿身煤灰的少女面前道:“應該夠半年所需。”
少女盯着面前的這些錢連連搖頭道:“我不值這些錢!”
司馬遷笑道:“是我們一干人給你弟弟湊的束脩,不是你的賣身錢。”
少女驚愕的瞅瞅司馬遷,又瞅瞅司馬遷身後的一干窮書生,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兩道眼淚很快就在黑髒的臉上衝出兩道痕跡。
一個胖胖的傢伙從對面的人羣中走出來,掏出一個繡花錢袋,翻轉過來抖了一下,兩枚金燦燦的金錢,就從錢袋裡掉落,就聽這個傢伙得意的道:“這就夠了吧,哈哈哈,看的小爺鼻子都酸了。”
司馬遷哈哈大笑道:“有如此善心,活該你錦衣玉食啊!”
胖子楞了一下,接着大笑道:“這話在理!”說完話還橫着眼睛瞅了身後的那些人。
少女卻抱着懷裡的錢,一股腦的堆在樑翁面前急切的問道:“夠嗎?”
樑翁長笑一聲道:“怎麼不夠?足夠了!”
毛孩笑嘻嘻的指着已經走出大門的少年郎道:“快去追啊,你們姐弟兩的便宜佔大了。”
少女歡快的跳起來,就大聲的呼喊着弟弟的名字追了下去。
司馬遷找了一根細木棍綰好髮髻,就對樑翁道:“老人家,我嘗聞雲氏一日三餐,如今,已然到了午時,不知何時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