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叟疑惑的瞅着雲琅道:“你這樣想是不對的。”
雲琅聳聳肩膀笑道:“就事論事,奴隸沒有立場,沒有進取心,不適合操作精細的事情。”
卓姬似笑非笑的道:“其實還有一種解決辦法,那就是把這些匠奴賣給你。”
雲琅笑道:“這主意不錯,賣給我之後我會給他們解良文書。”
卓姬的瞪大了眼睛道:“你不是爲了控制這些人才提出這樣難題的?”
雲琅搖頭道:“拿着你的錢,用着你的人,浪費着你的物資弄出來的東西自然是你的,這一點沒什麼好說的。”
說着話從懷裡掏出一塊絹帛放在桌子上道:“這是配方跟流程示意圖。”
平叟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取過絹帛仔細的看了一遍對卓姬點點頭,就繼續閉目沉思。
他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雲琅的目的所在,必須儘快想通。
“小老兒六歲能幹活的時候就進卓氏爲奴,至今已五十餘年……
我父是匠奴,我母是僕婢……四十指婚纔有了我,每日辛苦卻只能果腹,寒天臘月,家無取暖之物,家父家母相擁取暖,將我包裹其中……及天亮,家母身體已經冰冷,猶自將我環抱其中……
家父剝除家母衣衫裹在我身……只願我……能活下去。”
樑翁說的悲苦,卓姬眼中已有淚光,平叟眉頭緊皺,他們雖然同情樑翁,卻沒有改變心思的意思。
至於卓蒙臉上則浮現出幸災樂禍的模樣,很顯然,樑翁說的這一幕他很常見。
“到我成年,主家以我勤勞能幹也爲我婚配,來年生子,一子亡,越年生子,二子亡……十年六子……只餘一女……”
隨着樑翁的故事逐漸延長,不論是卓姬還是平叟眼中都有了不耐煩的意思。
在他們看來,今日已經聽了太多奴隸的話語,而樑翁竟然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雲琅在邊上笑眯眯的,還不斷地打量他們的神色,似乎像是在看一場猴戲。
這讓卓姬變得有些羞怒,樑翁的事情就發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這故事越是悲慘,就越是能夠證明卓氏爲富不良。
平叟卻從雲琅戲謔的表情中發現,這傢伙爲樑翁他們出頭是假,目的似乎在測度卓氏的胸懷氣量。
而卓氏對樑翁等人的處置結果很可能會影響讓雲琅走火入魔的那個犁頭……
“你這麼說其實沒用!”
打斷樑翁悲苦訴說的人是雲琅。
在座的所有人都瞅着雲琅準備聽他繼續說。
“你的悲苦本身就是他們造成的,你指望從他們這裡得到救贖,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聽着,老樑,你應該這麼說……”
樑翁擡起滿是淚水的老臉疑惑的瞅着雲琅,而平叟則是一臉的無奈。
“老子不幹了,有本事就把老子砍死,你卓氏的新式冶鐵法只有老子掌握了,而那這個叫做雲琅的傢伙一點都不可靠。
萬一他抽身走人了,卓氏就再也沒人會新式冶鐵法。
現在,要嘛給老子解良文書,要嘛一刀砍死老子!還有我閨女的解良文書一起給我。
如果你們這麼做了,我老樑這一輩子就賣給卓氏了,保證忠心耿耿,新式冶鐵法只會裝在腦袋裡帶進墳墓!”
卓蒙大怒,一腳踹翻樑翁道:“白日做夢!”
樑翁怯懦的指着雲琅對卓蒙道:“是他說的,不是我說的。”
樑翁的一句讓卓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平叟苦笑着對雲琅道:“你看看,你看看,沒有擔當,如何爲人?”
雲琅的一張臉變得通紅,還有點氣急敗壞,跳着腳道:“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老子給不給是老子的事情,只要老子想給,他就得拿着,有我在,他們就算是想繼續爲奴都不成!”
平叟哈哈大笑,指着雲琅道:“這纔是你啊,這纔是一個上位者。”
卓姬原本努力想要控制住不笑的,聽了平叟的話再也忍不住了,笑的花枝亂顫。
他們兩人笑的越厲害,雲琅的臉色就越是難看,眼看着就要爆發了。
就聽卓蒙抽出刀子道:“有本事把你剛纔說的話再說一遍。”
剛剛用威脅的法子讓樑翁改口,卓蒙覺得這法子對雲琅也應該有效。
暴怒的雲琅瞅了一眼這頭蠢驢,一張俏臉變成了鐵青色。
平叟一看不好,張嘴道:“手下留情!”
平叟還是說晚了,只聽錚的一聲金鐵交鳴之音。
一支一尺來長的鐵羽箭就插在卓蒙的大腿上,卓蒙慘叫一聲,鋼刀噹啷落地,那支鐵羽箭竟然穿透了他肥厚的大腿,雪亮的箭簇從大腿的另一端露了出來。
眼看着卓蒙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滾,卓姬拍案而起道:“你好大的膽子!”
話音剛落,屋子裡就呼啦啦涌進來一羣卓氏家奴,七八把長矛對準了雲琅,只要主人一聲令下,雲琅身體上立刻就會多出七八個血洞來。
平叟的眼珠子轉的如同走馬燈,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纔要喝止家奴,就聽雲琅大聲道:“霍去病,你要是再不出來,老子就死定了。”
卓姬吃了一驚,霍然站起四處觀望,平叟卻一臉的死灰,再無精神。
“沒事,你死不了,繼續啊,再殺兩個我就出來了,你剛纔用弩箭傷人的模樣很果斷啊。”
一扇窗戶被推開了,霍去病那對可笑的眉毛就重新出現在雲琅的視線中。
他把短弩收進後腰,大笑道:“我說過十五天,就是十五天,不會有錯。”
霍去病無視面色鐵青的卓姬,跟坐在桌案後一臉痛色的平叟道。
“你說的大功勞已經成功了?”
“需要的材料已經試驗成功,大功勞也就唾手可得。”
“桌子上的那個東西就是材料?”
雲琅點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那是卓氏的東西,我們說的大功勞不是這東西。”
聽雲琅這麼說,平叟立刻睜開了眼睛,這一刻,老傢伙的眼神亮的驚人。
霍去病把目光從那塊鐵上收回來遺憾的道:“可惜了。”
然後重新看着雲琅道:“你真的要給這些匠奴解良文書?”
雲琅看了一眼抱着柱子偷偷看他的樑翁咬咬牙道:“自然是真的。”
“這是爲何?”霍去病露出了與卓姬,平叟一樣的詫異表情。
雲琅笑道:“這些天與這些人日夜勞作,雖說艱苦,卻非常的愉快,這就難免生出一些同袍之情。”
卓姬怒道:“就爲了這些?”
雲琅怒道:“難道還不夠嗎?”
平叟一張老臉重新皺成了一朵菊花苦笑道:“少年任俠啊,這種事我們可以好好說的,卓氏家奴十餘萬,解良幾個不算什麼。”
雲琅哼了一聲道:“求人的事情我不做!”
“所以你寧可把事情弄到現在的地步?”
“誰讓你們不快點答應的,那傢伙還嘰嘰歪歪的威脅我。”
平叟指着快要被嚇死的樑翁道:“你以爲一個匠奴有了解良文書就成良人了?
把解良文書給他們,他們更活不下去。”
雲琅不解的瞅着霍去病,只見這傢伙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道:“良人是要繳納賦稅的,一個沒有繳納過賦稅的人,不算良民。
會被官府捉去成爲官府的匠奴,修皇陵,修水利,築城,開塞,隨軍隊遠征,呵呵,用處多着呢。
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們成爲你的部曲,由你繳稅,基本上就沒有問題了。”
“當我的奴隸跟當卓氏的匠奴有什麼區別?不都是奴隸嗎?”
霍去病滑稽的眉毛左右動動大笑道:“似乎是這樣的,你可以對他們好點啊,哈哈哈哈”
霍去病無良的大笑,平叟沒心肝的大笑,卓姬掩着嘴嘲笑,就連趴在地上努力拔鐵羽箭的卓蒙都有些幸災樂禍。
當一個階級想要完全控制另一個階級的時候,基本上不會給你半點空子鑽。
除非你足夠優秀,優秀到讓所有人只看你本人,而不看你的身份。
事實上,嚴格算起來,雲琅自己比奴隸還要慘,因爲他是野人,還是一個有着老秦人身份的野人。
只是他從一開始就以良家子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不論是他表現出來的教養,還是學識,技能都不是一個奴隸該有的。
這才讓所有人忽視了他的身份,以爲他是同類。
獵夫們如果不小心弄死了一個奴隸,立刻就會有奴隸的主人找上門,如果不能賠給奴隸主足夠的錢財,按照《大漢律》他就會被奴隸主弄走代替那個死去的奴隸。
而獵夫弄死一個野人,與弄死一頭野獸沒有什麼差別。
雲琅確實沒有誠心誠意的幫助奴隸獲得解放的心思,他只是看不下去,從而用樑翁他們來試探一下,看看有沒有改變身份的可能,另外,也爲自己將來更進一步做點準備。
眼看人家的網織的密不透風,而樑翁似乎也沒有堅持到底的決心,雲琅長嘆一聲準備放棄。
樑翁卻一下子從樑柱後面跑出來,抱着雲琅的雙腿,帶着無限的期望仰頭哀求道:“小老兒願意成爲小郎的部曲!”
雲琅咦的驚叫一聲,他還是很不習慣被人跪拜,好不容易從怪異的感覺中清醒過來,苦笑一聲道:“你現在倒是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