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長春羞愧無地……
“於單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看起來他害怕伊秩斜勝過害怕我們,這是好事情。”
何愁有擡頭看看天空又道:“再過一個時辰就大舉進入松林,務必活捉於單。”
閆長春咬牙道:“屬下必不敢耽誤老祖宗大事!”
那頭襲擊了繡衣使者的狗熊早就被這羣人分屍八塊,且早就烤熟了。
十個人圍坐在爬犁邊上,默不出聲的大嚼,再加上兩邊的餓狼將狗熊骨頭咬的咯吱咯吱的,有說不出的恐怖。
快速的吃完飯,所有人就開始閉目養神,何愁有也鑽進爬犁,簇擁着厚厚的裘皮,恢復損耗的氣力。
山風吹動松林,如海濤拍岸,如巨鳥騰空,又如百獸哀鳴……
一個時辰的時間轉瞬即過,等何愁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其餘九人已經裝束停當,恭候老祖宗醒來。
“此戰若是功成,爾等富貴可期,封妻廕子不在話下。”
何愁有冷冷的說了一聲,就率先走進了林莽,狼羣以及剩餘繡衣使者魚貫而入。
於單孤獨的躺在厚厚的松針上,咳嗽幾聲之後,低聲對親衛首領查罕道:“等我病好了,我們就可以去西邊。”
查罕面無表情的道:“白羊王,樓煩王與大王的關係並不好,當年他們被衛青襲擊,大王並未幫他們說過一句好話。”
於單笑道:“你把我送給伊秩斜也是死路一條,爲什麼不跟着我試一次呢?”
查罕用拳頭砸砸腦袋,煩躁的道:“我以爲會有人來尋找你,擁護你,幫助你去尋找伊秩斜復仇,沒想到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人來找你,所有的人都以爲你死了,他們早就忘記你了。”
於單笑道:“我們的先祖從冰天雪地裡起兵,而後縱橫草原大漠,最初的時候,他們的人手不一定有我們多。”
自從被衛青打的落花流水之後,於單的暴脾氣就不見了,一場戰爭就讓他變成了雲淡風輕的好人。
腿上的傷口,是漢軍留給他的印記,即便是數九隆冬的天氣裡,他的傷口依舊沒有痊癒的跡象,如果不是身邊還有二十七個親兵,他早就被這裡的虎豹給吞掉了。
查罕怒道:“你以爲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左賢王麼?當初在武城塞,八失裡就勸你立刻進攻伊秩斜,不要聽伊秩斜的任何話,一見面就廝殺,直到將伊秩斜殺死。
你倒好,還以爲手裡握有重兵,伊秩斜那裡還有王帳軍可以爲你內應,不需要進攻,只需要保持壓迫就能讓伊秩斜投降。結果呢?
伊秩斜投降了麼?
他沒有,他給了那些當戶,將軍們一個個你不可能給他們的好處,讓你帳下的軍隊一夜之間就站在了中立的位置上。
這個時候,八失裡又告訴你,迅速離開,帶着左賢王帳下的一萬八千人迅速的離開,輕車簡從,搶先抵達龍城,發起龍城大會。
即便是不能召開龍城大會,我們也能帶着大軍回左賢王領地,休養生息數年之後,再與伊秩斜爭鋒。
你呢?你呢?你都做了些什麼?
該戰鬥的時候你不戰鬥,不該戰鬥的時候你卻死咬着伊秩斜不放,以至於讓我左賢王部被衛青偷襲……
現在全完了,全完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勸我們跟隨你去投靠白羊王,樓煩王?
這樣的屈辱你能接受,我們不能!
如今,八失裡戰死了,你身邊最後的一個智者戰死了。
我親眼看到他的頭顱被漢軍挑在長槍上縱橫奔馳……
我們追隨的是八失裡,不是你,如果不是八失裡要求我們帶你離開,誰會帶着一個廢物?”
於單的眼角溼潤了,兩滴淚珠從眼睛中流淌出來,落在雜亂的鬍鬚上。
“我對不起八失裡,我的八失裡兄弟啊……”
查罕鄙夷的看了一眼嚎啕大哭的於單,對身邊的匈奴人道:“多蒐集一些糧食,我們要離開了,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太長,不管是漢人,還是伊秩斜,都會找過來殺了我們的。”
“查罕,我們能去哪裡?”
一個只剩下一隻手臂的匈奴人悽然問道。
查罕迷茫的搖搖頭,拍打着一顆巨鬆苦笑道:“能找到一隻羊我們就放羊,能找到一個女人我們就在她的氈房住下來,能找到一個部族,我們就忘記自己以前的名字,好好地做一個牧人。”
“密聳帶着六個人走了,騎走了十匹馬……他們要去做馬賊。”
查罕聽了並不生氣,揮揮手道:“誰想走?也走吧,只是要給我們每人至少留下一匹馬。”
幾個蹲在一起的匈奴人默默地起身,從松樹上解下幾匹馬,一言不發的就離開了。
於單停止了哭泣,驚恐的看着陸續離開的匈奴人,遠遠地衝着查罕大叫:“帶我走!”
查罕冷漠的轉過身,彎腰施禮道:“不能了,我的王,你該在衛青偷襲的時候光榮戰死,那是你最後一次找回榮耀的地方。”
“查罕,你不要忘記,是我收留了你,如果沒有我,你早就被仇人殺死了。”
查罕冷冷的看着於單道:“我早就該被虎赤力殺死,至少,他是一個英雄。”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忠誠的查罕,這會讓你忠誠的名聲受到玷污。
隨便帶我去那裡吧,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不要把我留給野獸,否則,就請你殺了我。”
查罕呆滯的看着更多的同伴離開,這些忠勇的猛士們如果不是對於單失望到了極點,是不可能選擇自我流浪的。
一時間,悲從心來,跪在地上高舉着雙手仰天悲號道:“崑崙神啊,你看看吧,你看看偉大的軍臣單于的兒子,你看看這就是偉大的冒頓單于的子孫……”
於單努力的從松針堆上滾下來,爬到查罕的身邊抓着他的袍子大聲道:“帶我離開,帶我離開!”
查罕淚流滿面,緩緩抽出彎刀對於單道:“好,我帶你離開,我們這就走,這就去見軍臣單于,這就去見偉大的冒頓王。”
於單終於鬆了一口氣,擡頭感激的看着查罕,連連道:“你是最忠勇的匈奴人,我一定會把你的事蹟編成頌歌,在整個草原上流傳。”
查罕的眼淚流盡,兩股血泉順着裂開的眼角緩緩淌下,左手擁抱着於單,右手的彎刀已經對準了於單的背心。
一支弩箭悄無聲息的從一顆松樹後面飛出來,輕易地就破開了查罕破爛的甲冑,鋒利的弩矢穿透了他的身體之後,又從胸前露出好長一截。
七個最忠勇,最傷心的匈奴猛士也在同一時間覺得心口痛了一下,低頭就看見了屬於漢軍的三棱破甲錐!
“敵襲……”
一個猛士努力的吼了一聲,就撲倒在厚厚的松針上,再無聲息。
查罕艱難的轉過頭,就看見一個穿着皮裘的光頭老人笑眯眯的站在他的身後。
“漢人?”查罕虛弱的道。
何愁有優雅的施禮道:“大漢皇帝座下蠶室首領何愁有見過將軍!”
“能殺了於單嗎?”冒着泡的熱血大股大股的從查罕的嘴裡涌出來。
何愁有微笑着搖頭道:“我皇聽說攣鞮氏皇族擅長歌舞,特遣老奴前來恭迎攣鞮氏皇太子於單去我大漢建章宮爲皇獻舞,以繆貴客。”
留着血淚的查罕艱難的低下頭對面有喜色的於單哀求道:“我的手沒力氣了,你能自殺麼?”
於單一個骨碌從查罕的懷裡滾出來,連滾帶爬的來到何愁有的跟前,抱着何愁有的腿道:“救我!”
何愁有撫摸着於單的頭頂笑眯眯的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失去支撐的查罕轟然倒地,蠕動了一下,他的後背就有一杆長槍狠狠地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