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那棟白色的三層小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神殿。
神殿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柳樹,柳樹的枝葉繁茂,硬是在清朗的天氣裡遮出一片蔭涼。
雲琅搖着小磨盤讓它轉的飛快,雲婆婆用大勺子往磨眼裡放泡漲的黃豆,一勺子黃豆下去,石磨周圍就有白色的豆漿流淌出來,最後沿着石磨的凹槽流進石磨下的一個鐵皮桶裡。
磨豆漿是雲琅每天要做的工作,誰叫他是所有孩子中年齡最大的那個呢。
胖嘟嘟的小朵把手指含在嘴裡,癡癡的瞅着鐵皮桶裡的豆漿,怎麼攆都不願意離開。
她最喜歡喝豆漿了,當然,如果有剩餘的豆漿能做成豆花,她就更加喜歡了。
只是雲婆婆手裡的笸籮已經空了,裡面並沒有多餘的豆子,也就是說,今天大家只能喝豆漿,卻不能吃到美味的豆花了。
“婆婆,我想回去修飛機。”雲琅把最後一點豆子磨完之後就急不可耐的對婆婆道。
雲婆婆的眼珠有些渾濁,不如以前那麼清澈,這是白內障的前兆,不過,雲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不敢直視婆婆的眼睛。
“行啊,累了就換一種活法,沒必要總是繃的緊緊的,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會跟女人打交道,這都是命啊。”
“婆婆,不是我不好,主要是滿世界都是王八蛋,你的小琅被人坑的很慘。”
雲婆婆笑了,只是牙牀上缺少了兩顆牙齒,讓她的笑容顯得有些滑稽。
“你呀,如果肯心黑一點,就不會被人家坑了,孩子,你是孤兒院裡最聰明的孩子。”
“您也笑話我,我比小朵兒他們聰明我知道,因爲現在除了我之外,別的弟弟妹妹都有殘疾,我跟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我不會尿褲子。”
“胡說!”雲婆婆探出溼漉漉的手在雲琅腦門上寵溺的拍了一巴掌。
“都是婆婆沒本事啊,你本來有更加遠大的前程,卻因爲我這個老婆子跟一羣傻子弟弟妹妹,就近選了一個什麼狗屁學校啊,出來之後最好的前程就是修飛機,唉……說了你也不聽。”
雲琅掏出手帕把靠在他腿上的小朵兒嘴角的口水擦乾淨,然後笑道:“修飛機沒什麼不好啊,至少薪水高,一個月能多買不少黃豆呢。”
“屁話!你選擇修飛機只能給我們多買點黃豆,如果你能有更大的出息,豈不是可以給孩子們買花生,磨花生奶喝?
如果能再出息一些,不就能把這座小樓給推倒重建一座?
如果有大出息,婆婆還想去梵蒂岡朝聖呢。”
“去啊,我不是剛剛給了您二十萬嗎?去意大利足夠了。”
“混賬,那是你貪污來的錢,怎麼能用這錢去朝聖?用在孩子們的身上,還能化解你的罪孽,放在上帝的面前,只會讓地獄之門打開。”
“哈哈哈,婆婆,我覺得我更喜歡地獄一些……”
雲婆婆凝重的看着雲琅,沉重的道:“這是褻瀆!”
“我覺得用地獄的手段解決問題更容易一些……婆婆你要去哪?”
雲婆婆轉身走了,她走到哪裡,她的身後就變成了黑暗,走到哪裡,那裡的光明就會崩塌……
雲琅驚恐的抱緊了小朵兒,小朵兒小小的身體卻如沙子一般從他的懷裡散碎,最後流的涓滴不剩。
“婆婆——”雲琅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翻身坐起。
冷汗溼透了重衣,額頭的汗水小溪一般涔涔的往下流淌,雙目恐懼的盯着面前的磚牆,身體抖動的如同秋日的落葉。
“小郎,您怎麼了,您別嚇我……”醜庸驚恐的聲音把雲琅從無邊的恐懼中拖拽了回來。
他的眼珠子重新恢復了靈動,低聲道:“給我煮一碗薑湯,多放姜,三碗水煎成一碗,再給我多準備一些涼開水,涼開水裡加一點鹽,讓我再睡一覺,身體就會恢復。”
醜庸慌亂的出去了,雲琅就看到了騎坐在窗櫺上孤獨的喝着酒的霍去病。
“我小的時候疾病纏身,非常的麻煩,我母親就給我起了去病這個名字,可能真的起作用了,從那以後我就很少生病。愉快的活到了現在。”
霍去病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似乎還有一點冰冷,他所謂的愉快,絕對不像他描述的那麼讓人歡喜。
“沒那麼愉快吧?”
“去你妹的,私生子能他孃的愉快到那裡去?”霍去病學說別人語言的天賦非常的強大。
雲琅笑了,指指霍去病,再指指自己道:“差不多啊,我一直很奇怪,像你我這麼優秀的人,爲什麼我們的父母好像都不太喜歡我們。”
霍去病在確定雲琅不是在笑話他之後,點點頭道:“衛伉今天早上還說我是野種來着。”
“我不是挑事啊,要是我絕對不會忍的。”
“我沒忍啊,我把他的肋骨打斷了一根,看在我舅舅的份上,我要他記住,以後再敢說我一句,我就打斷他一根肋骨,聽仵作說人有二十四根肋骨,所以,他還有罵我二十三次的機會。”
“你舅舅怎麼說?”
“什麼話都沒說,他一般不管這些小事情的,只要別打死打殘。”
“我能動手揍他嗎?”
“爲何?”
“因爲你舅母正在坑我。”
“那你就揍錯人了,你該去揍平陽侯曹襄,那纔是我舅母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那人好揍不?”
霍去病嘆口氣道:“不好揍,主要是因爲這傢伙病的海枯石爛的,估計你一拳頭就能活活打死他,死掉一個關內侯,還是曹參的後人,不抵命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就算了,給一個死人抵命一點都沒意思。”
“那個耬車給了吧,我們他孃的實在是太小了,狗屁的能力都沒有,看以後吧。”
“可以,請長平公主幫我在上林苑驪山下,渭水邊要一塊地,我打算在那裡實驗新農具,當然,實驗完畢之後,那塊地應該屬於我私人。”
“多大?”
“不超過三千畝,少了無法試驗出效果。”
“理由?”
“這個就需要你舅母自己去找了,我只要去那裡劃地就好。”
“爲什麼一定是上林苑?”
“我一無所有,只敢跟陛下要他的地,也只有陛下在滿意新農具之後纔會心甘情願的給我土地,且沒有後顧之憂。
如果不小心要了別人的地,我擔心性命不保。”
霍去病冰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拍拍雲琅的肩膀道:“好主意,等我獲得了軍功,我們一起在上林苑裡置辦莊園,驪山腳下,渭水邊上,確實是一塊好地方。”
“順便告訴你舅母,豆腐作坊的工藝,器具我已經弄好了,只要按圖索驥就沒有問題。
至於合股就算了,請你舅母折算成銀錢給我,我想要去種地。
秋日草木枯黃之後,正好放火燒山,灰燼可以肥地,只要趕在上凍之前把土地翻好,明年開春就不會耽誤農事。”
霍去病笑的咕咕的如同貓頭鷹,用力的拍打着雲琅的肩膀道:“早就告訴你不要過於展露鋒芒,滿陽陵邑里基本上沒好人,你拿出來的好東西越多,惦記你的人就越多。
這一次是那個司馬相如拿你的元朔犁向薛澤邀功,薛澤在聽說這事是我舅母在操辦,立刻就打了退堂鼓,然後,哈哈哈,然後你就被人家裝坑裡了。
我以爲你起碼會置之不理,或者見死不救,最好的結果就是你能向我舅母哭訴哀告,沒想到你居然入彀了,這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了。
別說我,就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我舅母也愣住了,她只是想試試你人品,結果……哈哈哈,她現在尷尬的都不知道怎麼見你。”
“少替你舅母說話,皇家人天生就是陰謀家,整天一步三計的算計人,她纔不會有內疚這種感覺,意外可能是真的,至於尷尬,還是算了吧。”
霍去病笑道:“不過啊,我舅母對我說“你可以爲友”,這句話出自我舅母之口,算是對你人品的最高褒獎了。”
霍去病這一次離開的時候沒有跳窗戶,雖然還是有翻牆的壞毛病,卻用了梯子。
他剛走,樑翁全家以及醜庸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圍在雲琅身邊像是在哭屍體。
“城裡不好待,等我病好之後我們就去城外種地去,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
樑翁連連點頭道:“種地好,種地好,關上大門就是自己的天地,好人經不起外面這些人的折騰。
老奴還想伺候小郎長大,成親,開枝散葉呢。”
只有醜庸噘着嘴道:“我們幾個也種不了多少地啊。”
雲琅笑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能趕着耕牛種地的人嗎?”
樑翁嘿嘿笑道:“傻大女,小郎自然能找到種地的人。”
醜庸這才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