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到對博望侯的熟悉程度,不論是曹襄這個百事通,或者是霍去病他們這種土生土長的大漢人,全都沒辦法跟雲琅這個外來者媲美。
至少,雲琅會唱《蘇武牧羊》,曾經被那句“白髮娘,盼兒歸,紅妝守空帷”感動的潸然淚下。
有些人的功績需要時間來發酵,時間越久,就越是醇香,在這個過程中,渣滓慢慢的沉底,慢慢的被人遺忘,只留下一個悲苦而又堅韌的大漢人扶着沒了穗子的旌節,在雪中吞氈牧羊。
無數的目光穿越了時空,就留在那個牧羊人的頭頂,想要給他一點溫暖,一點食物,卻徒呼荷荷。
雲琅是不同的,他回到長安就能見到那位偉大的博望侯,因爲官職跟地位的緣故,他甚至能邀請博望侯喝一杯。
博望侯如今是長安城裡的明星,有些人確實仰慕他的高風亮節,有些人則只是想看看這個堅韌不拔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衛青自然是不同的,他只想看那張被博望侯刺在後背上的西域地圖!
博望侯背上的刺青談不到美觀,畢竟,你指望一個匈奴人堂邑父能幹出什麼美妙的手工活來。
好在,這幅地圖刻的足夠深,足夠大,所以一點都不影響閱讀。
劉徹坐在錦榻上,衛青跪坐在右邊,公孫弘跪坐在左邊,其餘的大臣們圍成一個弧形跪坐在大堂中央。
最中間的位置是留給博望侯的,他赤裸着上身,跪坐在那裡,宦官隋越跪在他的背後,一點點的抄錄描繪他背上的那副西域圖。
抄錄完畢之後,隋越又在博望侯的後背上塗滿了墨汁,然後找了整張的白色絹帛貼在他的後背上,重新拓印了一張原圖,這纔有兩個宮娥上來,爲博望侯清洗後背。
穿上衣衫的博望侯自然威嚴大氣,羣臣齊聲恭賀,即便是歷來小心眼的劉徹也哈哈大笑,笑的張揚且豪邁。
“受降城騎都尉驗證了博望侯帶回來的消息!”
“偏將霍去病率領一千鐵騎,千里奔襲,大破匈奴日逐王,一路向北掃蕩三百里,可謂殺敵無數,血流漂杵!
日逐王以爲他就是霍去病大軍的主攻目標,在四兩水嚴陣以待準備決戰的時候,霍去病突然折道向東,一日襲破鏡鐵山,殺敵三千,救回我大漢邊民七千四百餘人,本身折損不到三百餘。
哈哈哈……此戰,張騫當爲首功!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衛青公孫弘對視一眼,齊齊的露出笑容俯身拜道:“實至名歸,再穩妥不過了。
臣等謹爲陛下賀!”
劉徹待羣臣三呼之後大笑道:“一羣小猴子完成了朕的意圖,可笑白登山一衆名臣宿將,卻畏首畏尾裹足不前,跟朕說什麼深入敵軍腹地,前無堅城可依,後無援兵可恃,除卻損兵折將之外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來人……將此戰之經過詳細錄於絹帛,送到白登山,朕要看看蘇建如何回答朕!”
衛青大驚,連忙出班啓奏道:“陛下萬萬不可啊,霍去病等人隻立下區區微功,如無博望侯帛書引路,恐怕結果與白登山諸將所料無差,如何能以這點功績去羞辱我大漢宿將。
一旦蘇建將軍羞怒難忍,爲了一雪前恥輕率提兵北上,這纔是我大漢的災難。”
劉徹看了一眼衛青道:“霍去病首先是朕的將軍,然後纔是你的外甥,朕要臧否麾下將士,還輪不到你這個當舅舅的出面干涉。
蘇建等人當初既然膽敢兩次抗旨,那就要做好迎接羞辱的準備,我大漢男兒能成人所不能成,方爲好漢。
在朕的眼中,沒有什麼名臣宿將,只有敢爲天下先的猛士,隋越,賞賜受降城諸將美酒百擔,告訴霍去病,朕準備聽他繼續給朕帶來的好消息!”
隋越領命,躬身退下。
公孫弘長笑一聲道:“陛下,非是微臣煞風景,霍去病,雲琅等人確實功勳卓著,只是您的這幾隻小猴子如果再不調教一下,可能會釀出大禍來。”
劉徹笑道:“他們能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呢?”
公孫弘從身後從吏手中接過厚厚的一卷子竹簡放在面前道:“僅僅是利用戰爭消耗光羌人壯男,人命羌婦爲部族首領一道,陛下就該好好的敲打一下。”
劉徹皺着眉頭道:“什麼道理?”
公孫弘強忍着笑意道:“受降城諸將以爲,女子掌權的部族便於控制,因此就扶持女子,打壓男子,軍司馬雲琅甚至給羌人女子開闢財源,讓獲得了豐厚身邊的女子持家,至於羌人男子,如今過的苦不堪言。”
劉徹不明所以的瞅瞅衛青。
衛青連忙擺手道:“微臣委實不知!”
張湯在一邊出班啓奏道:“啓稟陛下,此事該是出自軍司馬雲琅之手。”
劉徹奇道:“爲何如此肯定?”
張湯笑道:“名揚關中的雲氏莊園,就是婦人持家!受降城短短一年時間,就經歷了連番苦戰,男子隕落乃是必然之事,雲琅扶持女子部族,不過是雲氏莊園的故智罷了。
微臣以爲,並非壞事。”
趁着張湯絮絮叨叨說話的功夫,劉徹已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封奏摺,稍微想了一下道:“瑕不掩瑜,霍去病整軍,雲琅撫民,錯在撫民,功在征伐,因此,敘功霍去病,問責雲琅即可,邊地形勢錯綜複雜,非我等在朝堂上所能預料的,只要雲琅能分清主次,其餘不過小事,申斥一頓也就是了。”
公孫弘暗自搖頭,他算是看清楚了,皇帝是真的很喜歡這些年輕人。
否則,就文書中所述開挖銅礦,且私自存銅這一道,就夠雲琅奪爵罷官的,如今,不過是輕飄飄一句申斥就算是過關了。
如果按照這樣的懲罰程度去面對這項罪責,一月前被同樣罪名斬首的嚴道刺史餘瓊豈不是太冤枉了?
既然皇帝已經做了最後陳述,公孫弘自然不會再提餘瓊那個倒黴蛋,笑吟吟的收回了那份文書,遞還給從吏道:“歸檔吧!”
阿嬌靠在一張軟榻上,背後就是道飛瀑,山風一吹涼氣襲人。
寵溺的在胡亂爬的閨女屁股蛋上輕輕抽了一巴掌就對大長秋笑道:“陛下現在越發的想把長門宮變成朝堂了。”
大長秋笑道:“不如給陛下在正南邊再修建一座大殿,專門用來接見臣子,以及外邦使節如何?”
“他會嫌棄我們胡亂花錢的。”
“陛下應該只是隨便說說,我們只要開始修建了,陛下也就會同意。”
“那就修建吧,記得找雲琅來畫圖,長安城裡的那些宮殿一個個死氣沉沉的看着就不舒服。
對了,你說雲琅這一次會遭災,是不是真的?”
“公孫弘已經拿到了文書,自然是要拿給陛下看的,好在老奴昨晚把受降城的入息給陛下看了,陛下非常的滿意,今天再聽公孫弘搬弄舌根,估計不會把雲琅怎麼樣的。”
阿嬌挪動一下身體,把閨女從牀邊拽回來抱在懷裡道:“有用的人永遠都有用處,沒用的人呢,用了一次就不想用第二次。
誰喜歡用傻瓜呢?還是聰明人多一些好。
你說東方朔是不是如同雲琅說的腦袋進水了,只要他好好地治理好富貴縣,慢慢的把富貴縣變成富貴城,他的官職也會從縣令變成刺史。
他爲什麼要吃飽了撐的給陛下上什麼《萬言書》,如今富貴城的城牆都沒有開始修建呢,就說要把全大漢的州城都變成富貴城。
這一次,我也救不了他。”
大長秋皺眉道:“救得了也不能救,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