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草原還在冒煙,雲琅想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睡個覺的願望也遺憾的落空了。
一隊隊彪悍的騎兵從他們的身邊掠過,追逐着遠去的野火。
快被大火烤焦的騎都尉衆人只能站在漆黑的土地上,藉助明暗不定的火星看着那些着裝整齊的騎兵去了草原深處。
這支騎兵是如此的彪悍,假如不是因爲騎都尉殘破的戰旗依舊在火光中飄蕩,他們就會毫不留情的從騎都尉衆人的腦袋上踩踏過去。
李敢恨恨的吐了一口黑痰道:“早幹什麼去了,這時候纔來!”
被煙燻的如同黑人一般的曹襄瞅瞅天邊出現的一絲魚肚白道:“你以後要習慣!”
“難道說我們是後孃養的?”
趙破奴呲着一嘴的白牙笑道:“在陛下面前,說我們是小妾養的都是擡舉了。”
李敢衝着所在土坑裡呼呼大睡的雲琅道:“你看看那位,氣的都睡着了。”
謝寧一瘸一拐的走過來感慨的道:“這一次算是把功勞撈足了,回家之後對誰都有交代了。”
霍去病笑嘻嘻的看着一干兄弟發牢騷,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意思,比起雲琅他更加具有軍人之風。
他從心底裡就不認爲這一次是被皇帝算計了,即便是算計他也認爲很值得,畢竟,以騎都尉上下三千人的性命去換兩萬精銳匈奴騎兵是一件很值的事情。
從戰略戰術上來說,沒有任何問題。
見衛伉依舊低着頭,就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錯,不錯,這段時間很有長進,即便是舅舅來了,也只會誇獎你。”
“真的?”衛伉擡起頭瞅着表哥。
“當然是真的。”
“可我說過要斬首三百級的。”
“少年人的豪言壯語有什麼錯?我還跟陛下說過要帶着十萬鐵騎踏平匈奴呢。
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麼,而是你是不是正在向你說的那些目標前進。
斬首三百級?
今天斬首一級,明日斬首一級,總有一天你會完成你的諾言的,那時候,你衛伉回到長安,可以向中軍府的人拍着胸膛說:我衛伉做到了,感謝他們給你出戰的機會!
如此,方爲大丈夫!”
“呸!”
雲琅慢悠悠的從土坑裡爬出來,吐掉一口黑痰道:“別教壞了小的,你喜歡被人當棋子用來用去的,就不要推己及人,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人放在絕地的。”
霍去病大笑道:“兵者,知勝而不驕,遇敗而不亂,聞鼓即忘死,遇強則愈強,臨絕地不驚,知必死而不辱。
如此方爲大漢軍卒,有此血勇方能一鼓斬將,二鼓奪旗,三鼓覆王。
吾輩漢將當以此爲銘,我霍去病只願此生老死沙場,匈奴不滅,我不離戰場!”
雲琅還想爭辯一下,全身烏漆嘛黑的何愁有悄悄湊過來,衝着站在黑灰中的霍去病拱手道:“爲漢將軍賀!”
天知道同樣黑的看不清眉眼的霍去病心裡想的是什麼,居然舉着黑啦吧唧的爪子抱拳回禮。
兩人施禮完畢,還一起仰着頭哈哈大笑一下,模樣噁心!
雲琅極目四望,這羣昨晚差點被烤成烤豬的人,一個個都變得喜氣洋洋,他們完全忘記了昨晚那危險的處境,完全忘記了是他們的王讓他們深陷死地……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只在乎殺死了多少匈奴!
這讓雲琅對劉徹的妒忌之心如同昨夜的野火一般熊熊燃燒,爲了澆滅這股野火,雲琅一連喝了三壺水。
不管是誰來到這片被火燒焦的土地上都會變成黑人的,歷來喜歡身着黑衣的傳令宦官在燒焦的土地上騎馬狂奔了四十里以後,也變成了黑臉無常。
如此辛苦的跑了四十里地,就說了四個字:“陛下召見!”
話說完就向回跑,他還有四十里路要跑……
黑乎乎的騎都尉全軍在第一時間就沿着宦官離開的方向蹣跚行軍,說起來奇怪,所有活下來的戰馬,牲畜跟雲琅一樣無精打采的,只有那些軍卒跟霍去病一樣滿心歡喜。
“司馬,您先前說的話還算數吧?”
馬老六湊到雲琅身邊諂媚的道。
雲琅轉過頭瞅着馬老六道:“我說過什麼?”
馬老六立刻擺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嚎叫道:“您是貴人,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雲琅一巴掌抽在馬老六黑的發亮的腦袋上怒吼道:“耶耶找你的時候你給耶耶裝好漢。
現在見風向變了,就跟耶耶裝可憐,我抽死你!”
雲琅的巴掌噼裡啪啦的抽在馬老六的光頭上,這個號稱人中之龍的傢伙寧願被雲琅抽的齜牙咧嘴。也不肯躲避一下。
雲琅抽累了,就擦擦手上的黑色油泥淡淡的道:“這時候來騎都尉你可沒有多少好果子吃。
你這人雖然不識字,卻是難得的聰明人,應該知道騎都尉經歷白狼口一戰之後,會被委以重任。
這時候的重任是什麼?
就是死的最快的軍務!你確定要來?”
“要是不死能升官不?”馬老六含羞帶怯的小聲問了一句。
雲琅長吸一口氣道:“可以!”
馬老六就笑道:“某家就是喜歡重任!”
雲琅看着一臉期待之色的馬老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這裡的人,這裡的每一個人,除過霍去病之外,其實都沒有好好地生活過,他們單純的以爲只要升官發財了,生活就會變得美好。
而霍去病認爲,美好的生活就是一直奮戰到死!
四十里的路騎都尉上下走了足足一天,直到傍晚的時候才走出草原,在一條小河邊上停下了腳步。
戰馬以及牲畜的氣管,或者肺部,都有輕微灼傷的跡象,人也好不到那裡去。
見到了清澈的河水,戰馬牲畜們就把長嘴埋在水裡不願意擡起來。
而騎都尉的將士以及民夫,一起哀怨的瞅着雲琅。
“必須喝開水!”
雲琅並沒有給這些人破例。
於是,不大功夫,就看到那些軍卒們將滾燙的開水裝在骯髒的頭盔裡在冰水裡浸泡,這個時候沒人願意喝熱水。
秋日的河水已經冰涼刺骨,雲琅脫得就剩下一條短褲,就那樣站在冰水裡沐浴。
直到此時,那些傻瓜們纔想起,騎都尉並沒有不准許用冰水沐浴的軍令。
三千多人一起下了一丈寬的小河沐浴,這條小河很快就變成了黑色。
肥皂打在身上連沫子都不起,只有用頭盔裝上滿滿一頭盔的水從頭淋下來,才能感受到自己在洗澡。
用力的搓過骯髒的身體,一陣針扎一樣的疼痛,讓雲琅忽然意識到自己把皮膚搓下來了。
傳說中有一種熱傳遞方式就做熱輻射傳播,這種輻射最妙的地方就在於,火焰不用直接接觸皮膚就能讓他受傷。
當雲琅想清楚這個原因之後,小河裡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見皇帝之前自然是要沐浴淨身的,等所有人把自己洗乾淨,再把心愛的戰馬洗乾淨,不用雲琅下令,這羣剛剛死裡逃生的人,就鋪上乾淨毯子呼呼大睡。
沒人想要吃飯,即便是平日裡最喜歡吃飯的人,也沒有提出這個要求,簇擁着同樣疲憊不堪的火頭軍呼呼大睡。
軍官這時候自然沒有權力睡覺,而是簇擁在一起,寧可被北風吹得瑟瑟發抖,也不願意點上一堆火。
“軍功該怎麼報?”霍去病瞅了瞅雲琅低聲道。
“軍功?我們還是先請罪吧,知道不,我們能活下來就是原罪!”
“我們畢竟完成了誘敵的軍務,可以報功。”何愁有說的非常肯定。
雲琅摸摸自己好一塊,爛一塊的臉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上報,騎都尉全軍涉險引誘匈奴人進入草原,然後用火攻之計,擊殺匈奴六千五百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