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陵在長安生活的時候,並不喜歡長安這個地方,每日都是看厭倦了的景象,讓她心中對匈奴人的大草原充滿了渴望。
如今,在匈奴時間長了……她才發現匈奴人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淚水模糊了雙眼,心針扎一般疼痛,然而,她的腰身卻挺得很直。
女人流淚沒有什麼好羞恥的,劉陵一向這樣認爲,流淚的女人才會楚楚動人,纔會更具有欺騙性,這一點劉陵是非常清楚的。
只是,朝陽裡的長安,舊時的淮南,在她的夢中出現的越來越頻繁。
她放任自己的身體勇敢的思念長安,思念淮南國,她的心卻堅如磐石,這種克服肉體疼痛從而達到精神昇華的感覺,讓劉陵覺得自己強大無比。
看到劉陵的模樣,狗子又想摸鼻子,手擡到一半,就嘆口氣把手放下來,因爲劉陵眼中的淚水流光了,目光重新變得清澈而兇狠。
“你主子好嗎?”
“我不是雲氏……算了,侯爺過得很好,現在弄了六萬畝地種着,聽說馬上就要以司農寺少卿的身份接管上林苑了。
雲氏還弄出來了一種叫做紙的東西,以後我們寫字就不用在竹簡木牘上寫了,在紙上寫就好,一卷書能寫數萬言,裝在袖子裡就能帶走,端是神奇啊!”
“給我弄幾車過來!”
“這不可能,大漢朝廷正在用紙張替換堆積如山的竹簡木牘,一個作坊裡出產的紙張都不夠朝廷用的,哪來多餘的給你,另外,匈奴人又不識字,還笨手笨腳的,羊皮,牛骨頭,龜殼,足夠用了,要什麼紙啊。”
劉陵看了狗子一眼,然後對依舊哭泣的如意道:“割掉他的舌頭,用鹽醃了,派人送給雲琅,告訴他,用十車紙來換,晚一天,他就等着收他門下狗才的手腳吧!”
狗子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我這就把消息傳回去,如果雲侯不給,你再動手不遲!”
劉陵冷笑一聲道:“你主子把你們這些狗才的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順便,把我的信也帶給雲琅。“
狗子搖頭道:“你有什麼話告訴我,我傳達,您的信實在是不敢傳回去啊,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雲侯雖然深受陛下看中,裡通外國這樣的事情還是不敢幹的。”
劉陵苦笑一聲道:“帶回去吧,皇帝會先看的。”
話說完了,劉陵覺得非常疲倦,揮揮手讓如意帶着狗子出去,她軟軟的靠在錦榻上,瞅着帳幕外面的青草,久久一動不動。
不知何時,左吳在劉陵的帳外開始吹笛子了,這一次是哀怨的《折楊柳》……雨霧中聽這首曲子,讓人肝腸寸斷。
長安也在下雨,不過,長安的雨下的遠比草原上來的大,夏日長安的雨絲也比草原上的雨絲來的溫暖。
雲琅坐在平臺上,輕輕地搖着一把蒲扇,張湯坐在他的對面,同樣搖着一把蒲扇,外面在下雨,臺子上就多了一些蚊蟲,原本臺子上還有一層紗幕可以隔絕蚊蟲的,張湯嫌棄紗幕隔絕了外面的雨景,就讓僕婦給拉開了。
坐在這裡,擡頭就能看見龐大的始皇陵,再遠處,就是影影綽綽的驪山。
沒了紗幕,外面的景色就顯得極爲明豔,那些樹葉更是綠的耀眼。
“別人家都在大興土木,雲氏爲何靜悄悄的,反而關上了大門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冬秋,雲氏已經繁鬧過了,現在也該輪到別人了。”
“你這樣做,讓蜀中黃氏無所適從,他們正在等待來自雲氏的風暴,雲氏卻偃旗息鼓,虎頭蛇尾恐怕不是雲侯的章程吧?”
“等到春日宴開始再說吧,去病,李敢,趙破奴,謝寧來信說把黃氏留給他們,就當酬謝我這段時間照顧他們妻兒的報酬。”
張湯吃了一驚,連連擺手道:“不妥,不妥,這些剛剛從軍陣上下來的殺才,哪一個不是戾氣沖天的人,他們要是下手了,黃氏家主在春日宴上都保不了周全。
要不,你聽聽我的建議?”
雲琅搖搖蒲扇道:“黃氏服軟了?”
張湯笑道:“桑弘羊退卻之後,黃氏就來找我了,他們想送你一座染坊,最後達到息事寧人的目的。”
雲琅搖頭道:“黃氏其實就是蜀中的一顆毒瘤,有他們在蜀中的商事就發展不起來,我之所以說“燒斷劍閣七百里,蜀中別是一洞天”說的可不是他們家有造反之心,而是說他們家做生意的方式太霸道,一家一戶連接一些豪強就能壟斷蜀中最賺錢的桑蠶,硃砂,稻米等行業,形成了一個事實上的商業王國,這對國朝不是好事。
阿嬌貴人何其的霸道,可是,你看看她在關中是怎麼做的,修建醫館,救濟萬民之事且不說,僅僅是一個富貴鎮,她也允許關中的勳貴,商人一起進駐,並且聯通了受降城,放開了門戶讓關中所有人一起與西域商人做生意,即便是挑着擔子進城賣瓜果梨桃的小販,也能在富貴鎮裡找到一席之地。
一家富,對大漢國來說是弊端,只有像富貴鎮一般,自己富裕的同時,也帶動所有人一起富裕,這才能讓大漢國也變得富裕。
張公,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雲氏跟黃氏的私仇,已經不僅僅是私仇了,而是公仇,蜀中之人苦黃氏已久,只要掀翻黃氏,蜀中就會出現新氣象,不出三年,必定是百花盛開的局面,蜀中百年積累的財富纔會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張湯皺眉道:“你這是不願意給黃氏任何機會是吧?千萬不要忘記,自從太祖高皇帝在漢中爲王的時候,黃氏就是從龍之臣,太祖屢次兵敗於項羽,黃氏從未動搖過,依舊一心一意的支持太祖出兵陳倉。
可以說,太祖高皇帝最終之所以能夠定鼎天下,黃氏功不可沒,不論是阿嬌貴人,還是陛下都不可能名正言順的支持你掀翻黃氏,否則,會讓天下人覺得陛下薄涼。”
雲琅用蒲扇指着張湯笑道:“桑弘羊可比你聰慧,當我把同樣的話跟桑弘羊說過之後,我們的這位隱相就激流勇退了,三兩天的功夫,把自己跟黃氏之間的關係摘的乾乾淨淨。
你爲什麼一定要接這個爛攤子呢?”
張湯疑惑的道:“看不出黃氏有敗亡的可能啊。”
“那是因爲你沒有收拾過東郭咸陽,跟孔僅這樣的豪門鉅富,人家桑弘羊卻是真真切切的收拾過真正的富家翁的。
這其中有多大好處,桑弘羊是最清楚的。
看你還糊里糊塗的,我就把事情挑明瞭吧,蜀中自李冰父子開鑿都江堰,治理了蜀中水患之後,那裡已經堪稱天府之國,百年積蓄,自然富甲天下。
自開國以來,蜀中財富,兩分進了國庫,五分進了蜀中百姓囊中,剩餘三分獨獨肥了黃氏。
你又不是不明白,在大漢,你可以智慧絕倫,你也可以勇冠三軍,唯獨不能富可敵國!
如果黃氏知曉這個道理,就該跟着阿嬌貴人一起做一些有益於國朝的事情。
偏偏人家不這樣做,當初阿嬌貴人準備在蜀中開幾家免費的醫館,派人去找黃氏,知道黃氏是怎麼說的嗎?
黃氏說,黃氏有財,卻無一個錢是多餘的……他們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即便是我不出手,黃氏遲早會自取滅亡。”
張湯將蒲扇扣在胸前想了良久,最後嘆一口氣道:“染坊你到底還是要不要?”
雲琅端起茶杯喝口茶道:“要啊,怎麼能不要呢?一旦陛下翻臉的時候到了,我想要染坊都沒有我的份了。
天知道陛下會不會出更加難爲的事情來考驗我。”
張湯聞言大喜道:“如此說來,你跟黃氏……”
雲琅微笑道:“一切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