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斤重的金子抗在窮人的肩膀上,那就不是負累,而是力量的源泉。
然而,精神力雖然強大,卻一樣是要依靠事實存在的身體來作爲依託的。
當張安世從懵懂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被那一箱子黃金壓得倒在地上。
他很想把箱子推開,只可惜,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劉二俯身瞅着倒在地上的張安世笑眯眯的道:“小郎君,可否要老奴幫忙?”
張安世瞅着劉二有些氣急敗壞的道:“不搬開,你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劉二一隻手提起箱子,張安世這纔可以大口的喘氣。
見劉二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就自嘲的道:“想笑就笑,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狼狽。”
劉二搖搖頭道:“老奴第一次從家主那裡領到戰場賞賜的時候,比您好不到那裡去,五萬錢可比這箱金子重的太多了。
老奴覺得將家主給的五萬錢放在那裡都不放心,於是,只好揹着,小郎君可知曉老奴把這五萬錢揹負了多久?”
張安世側過腦袋看看旁邊的箱子道:“一天?”
劉二嘿嘿笑道:“不怕小郎君笑話,老奴將五萬錢放在屋子裡,整整五天寸步不離!”
張安世苦笑道:“你這五天什麼都沒幹是吧?”
劉二笑道:“有了五萬錢,老奴還要幹什麼呢?老奴當時就想,此生衣食無憂,可以混吃等死了,每日裡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數錢,數錢數的廢寢忘食。
老奴現在還記得,那五萬雲錢中三枚字跡模糊,六枚有很重的魚腥味,七枚銅錢上有很清晰的牙印,更多的銅錢上有很重的土腥氣。
渾渾噩噩的過了五天之後,我就受不了了,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劉婆笑話我,說我看起來就像一個鬼。
您也知道,老奴這人沒皮沒臉,可是誰都能笑話老奴,唯獨劉婆這個被老奴整日裡騎在身下的女人不能說。
於是,老奴就狠狠地收拾了劉婆一頓,然後就護衛家主去長安辦事去了。
在長安忙碌了十一天,老奴回到莊子上的時候,再看那五萬錢,心思就變了。
那些錢只能讓老奴心裡變得踏實,至於別的想法,已經不見了。”
張安世把腦袋貼在地面上像是休憩了片刻,然後就擡起頭對劉二道:“擡我上馬車,我們去春風閣,我真的很想知道那裡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可以讓我父親流連忘返,棄妻兒老母於不顧。”
劉二嘿嘿笑道:“那裡的女妖精各個都是吞金獸啊!”
張安世大笑道:“去,耶耶有的是錢!”
劉二抱起渾身綿軟的張安世,把他安置在馬車上,再把金子放在張安世的身邊。
張安世豪邁的拍拍箱子道:“走,耶耶也去見見世面!”
劉二哈哈大笑着驅趕着馬車,車輪滾滾一路奔長安……
狗子在蘭英蘭喬渴望的目光中輕蔑的將一把銅錢丟在老婦人的首飾攤子上道:“最好的簪子給耶耶來兩條。”
老婦人慌忙把銅錢一枚枚的撿起來,然後揣進胸口的大口袋裡,然後就從懷裡掏出兩個錦囊拿給了狗子。
狗子打開錦囊,皺着眉頭瞅了瞅老婦人所謂製作精美的簪子道:“沒有更好的?”
老婦人陪着笑臉道:“好我的客人嘞,這兩枚銀簪可是晉陽大家雷氏所制,萬萬沒有不好的道理。”
狗子隨手把兩枚簪子分給了迫不及待的蘭英,蘭喬,繼續問道:“婦人配飾我聽說還是長安雲氏造的最好,你這裡難道就沒有云氏出產的簪子嗎?我是說那種鑲嵌了珍珠的那種。”
老婦人苦笑道:“客人說的那是新物件,聽說名字叫做金步搖,婦人插在髮髻上,一步三搖,最是能讓婦人風姿綽約。
這樣的東西只在貴人中間有少數幾件流傳,至於這坊市上老婦人還沒有見過一件。”
狗子無奈的聳聳肩膀,很是無奈,進了晉陽城,狗子就很想把蘭英,蘭喬兩人打扮成漢家女子的模樣。
他原本的想法是按照主母的模樣來裝扮他老婆的,原以爲主母那一身簡單的裝扮應該很普通。
真正來到集市上,才發現,這個想法根本就是一個大笑話。
主母是狗子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一個,不論是外在模樣,還是言行舉止,狗子都認爲這纔是漢家女子最標準的模樣。
蘭英,蘭喬性子粗野,如果想要徹底的融入雲氏,無論如何,也要有漢家女子的模樣纔好。
見老婦人捂着嘴偷偷笑,狗子這纔回頭髮現,自家的兩個老婆將銀簪子插在髮髻中間,且直直的豎起,如同插標賣首!
狗子微微一笑,就取下兩人頭上插的不對的簪子,重新幫她們插好,又把剛剛買給她們的瑪瑙串子從懷裡掏出來,掩好她們開的過大的領口。
就丟給老婆子一個鼓鼓的錢袋道:“跟我走,不拘多少錢,將我良人裝扮成漢婦!”
老婆子聽狗子這麼說,立刻收起嘲弄的笑意,施禮道:“郎君說的是,老婆子這就來。”
把匈奴女人變成漢家女子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這中間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賣首飾的老婆子雖然還是第一遭聽見漢家郎將匈奴女人稱之爲良人。
即便是心中多少有些鄙夷,看在錢的份上還是乖乖的跟了上來。
等狗子夫婦開始往客棧走的時候,老婆子這才發現這個客人的身份可能很不簡單,因爲,客人開始動了,他身邊的四個彪悍的武士也開始動了,將這奇怪的一家三口牢牢地護衛在中間,就像護衛着他們的身家性命一般。
回到客棧的時候,蘭英,蘭喬身後已經跟着一長串買賣家。
有的捧着首飾盒子,有的捧着綾羅綢緞,有的捧着十餘雙做工精美的鞋子,最後面還有五六個婦人以及兩個扛着碩大澡盆的腳伕。
一羣人涌進了客棧,去幫蘭英,蘭喬梳妝打扮去了,狗子就抱着兒子找了一處可以看見街市的地方坐了下來。
晉陽雖然地處荒僻的北方,碰到今日這樣的集市,也是人來人往的非常熱鬧。
僅僅是漢家衣冠就讓狗子看的目不轉睛,同樣的小狗子似乎也對這裡有這麼多的人充滿了興趣,在狗子懷裡一動一動的想要去抓路上的行人。
不再用羊皮包裹的小狗子身體香香的,有一股子濃郁的奶香味道。
紅色的肚兜裹着小肚皮,肥胖的四肢一刻都不曾消停。
老甲士走過來坐在狗子面前笑道:“老漢不問郎君出處,更不問郎君爲何會流落匈奴。
只問郎君爲何要對這兩個匈奴女子如此厚待。”
狗子笑道:“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夠不夠?”
老甲士搖頭道:“不夠!”
狗子笑道:“對我而言足夠了。”
老甲士伸出一根手指觸碰一下小狗子肥胖的胳膊道:“男子漢大丈夫受婦人恩惠以命報之也就是了。
如何能拖累子孫的前程?”
狗子疑惑的道:“何解?”
老甲士嘆口氣道:“郎君乃是我漢家苗裔無疑,懷中幼子自然也是我漢家苗裔。
老漢雖然粗鄙,卻知道郎君回到長安定有一場大富貴等着郎君去享用,封妻廕子乃是必然之事。
然長安市上,匈奴人車載斗量數不勝數,爲人奴婢者多,唯獨沒有一個爲人主的。
郎君若不能拋棄這兩個匈奴婦人,定會被大漢勳貴們所拋棄,也會讓您懷中的幼子蒙羞。”
狗子抱着兒子嘿嘿笑道:“某家本身就起自微末,重歸微末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匈奴婦人以性命待某,某家斷沒有辜負他們的可能。
富貴榮華尋常事爾。”
老甲士憐憫的瞅着狗子道:“郎君在匈奴地爬冰臥雪三載,最後只落下兩個尋常匈奴婦人,太不值當。”
狗子哈哈大笑道:“我家主人常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