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站在雲琅面前的時候,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一個勁的往相對熟悉的醜庸懷裡鑽。
雲琅看了一眼紅袖,就知道醜庸跟小蟲爲什麼會擔心,並且嫉妒了,才九歲的孩子,就長成禍國殃民的模樣,難怪她母親拼着一死也要把她交給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雲琅。
“七天後再去看你母親一眼,然後就跟着醜庸,小蟲好好的過日子,聽王溫舒說你母親也是人家的侍妾,你在這裡的環境可能還要比你在來家好一些。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長大……就算是對得起你母親的犧牲了。”
紅袖怯生生的點點頭,只是大大的黑眼睛裡依舊滿是不安。
原本發麻布這種事情雲琅是交給樑翁跟醜庸的,誰知道醜庸硬是給雲琅穿上裘衣將他按在一張粗糙的椅子上,如同座山雕一般的俯視着下面歡喜的等待領麻布回去做衣衫的婦人們。
老虎就趴在雲琅身邊。
只是這傢伙現在威風全無,滿莊子的大小孩子們最喜歡跟老虎一起玩鬧,早就沒人把他當做獸中之王看待了。
只有褚狼他們才知道,大王發威的時候是何等的可怕。
“拜謝小郎……”
“小婦人給小郎磕頭了……”
“多好的麻布啊……”
此時的雲琅就是一尊擺在神龕上的泥雕木塑,一臉的威嚴,讓所有人把自己這個家主認了一個遍。
僅有的一點綢布,被醜庸,小蟲理所當然的瓜分了,連小蟲老孃都沒資格領。
雲琅就不喜歡穿綢緞衣衫,拿東西冰冰涼涼的,還滑滑的,穿上那東西就像給身上裹了一條蛇。
麻布這東西白查查的,需要染色之後才能做衣裳,這難不倒那些婦人,這一點,雲琅很放心,婦人天生就有把衣裳弄漂亮的本事。
紅袖也分到了一點麻布,不算多,卻足夠她做兩套衣衫的,醜庸抖開紅袖的麻布,在她身上不斷地比量着,說是能做兩套夾襖,剩下的還能做兩雙鞋子,看的出來,紅袖很高興。
家裡的糧食多起來了,所以今天就不喝稀粥了,從漁把頭那裡換來的魚早就被褚狼他們給製作成鹹魚了,因此,今天的菜就是蒸鹹魚。
雲琅瞅瞅自己碗裡的半截黑了吧唧的鹹魚,心中嘆了口氣,一個偉大的後世人,日子竟然淪落到了吃鹹魚的地步……
老虎同樣是不吃鹹魚的,那東西有刺,無奈的嚼着高粱米飯,吃一口,就衝雲琅咕噥一聲,委屈極了。
雲琅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啊,今年進上林苑的人太多,一羣羣餓的眼睛發綠的傢伙們鑽進山林,莫要說野豬,豹子,狼一類的東西,就連老鼠他們都不放過……
紅袖很怕老虎,看的出來,她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恐懼,向老虎靠攏,還顫巍巍的把自己碗裡的鹹魚拔掉刺準備餵給老虎吃。
一丁點鹹魚,老虎一口就吃沒了……
雲琅笑着搖搖頭,這就是一個聰明的,自己當初不就是這麼幹的嗎?先不討好太宰,先從老虎身上下手。
吃過中午飯,一羣婦人就帶着老虎進山去找她們需要的染料了,紅袖也想去,卻被醜庸給罵了一頓,然後就跟着小蟲一起帶着驢子去水磨那裡裝褚狼他們磨好的麪粉。
雲琅跟太宰喝了一會茶,就重新開始設計雲家的房子,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人太多了,不能全部擠在那些功能性的房子裡,畢竟,藏書樓,馬廄一類的地方本來就不是給人住的地方。
“爲什麼一定要做這麼多的架子?”
“這叫三腳架,磚牆起來之後,只要把三腳架搭在房頂,再鋪上檁條再鋪一層麥草泥,最後鋪上瓦片,一棟房子就建成了,這是最省人工,木料,瓦片,磚石的法子。
結構簡單,婦人孩子們能也能把這樣的房子蓋起來,最重要的,這樣的房子是一長條,只要把溫泉溝從房子底下鋪過去,一整棟房子都是暖和的。”
太宰無言的點點頭,這方面,雲琅是行家,他插不上話。
“再有二十天,就是月圓之夜,我們回皇陵一趟,有些人你遲早都要見一面的。”
“老秦人?”
太宰點點頭道:“十年前,還有二十七人,五年前就剩下八個人了,也不知道這個五年,還能剩下幾個人。”
雲琅放下手裡的毛筆,揉揉眼眶道:“五年聚會一次?”
“五年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
“你在看守皇陵,別人在幹什麼?”
“謀劃反漢復秦大業!”
“怪不得他們的死傷會如此慘重!”
太宰嘆息一聲道:“都是不可多的好漢子啊!”
雲琅想了一下,沉聲問道:“他們全部知道皇陵的位置?”
太宰搖頭道:“這種秘辛如何能讓所有人知道?贏氏後人已經不知所蹤,知道皇陵秘密的人,也只剩下你我了。”
“這種事情還是就我們兩人知道最好,沒有人可以保持百十年的忠貞,就算最初的一批人因爲身受皇恩,願意赴湯蹈火,這種恩情是有時間限制的,四五代人過去了,情分也就淡了,說不定會有人生出別的想法。”
“這不可能,都是鐵骨錚……”
“別鐵骨錚錚了,凡是鐵骨錚錚的都死了,我三天前看到了來家的下場,叫罵的被人一刀砍掉了腦袋,求饒的還是被人家砍掉了腦袋,兩者之間的區別沒你想的那麼大。
想要復國,漢國初期是最好的時候,那時候大秦的舊貴族還沒有被殺光,漢國新的貴族還沒有形成統治,錯過了這個機會,就要等,等很長的時間。
就像楚國滅亡的時候,人家在吶喊——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我們也得有這樣的決心才能成事。”
太宰擡頭看着房頂,悲傷的道:“如今是漢室最強大的時刻,等到漢室衰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雲琅當然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有可能完成這一壯舉的時間最少在一百多年以後的綠林赤眉起義纔有可能,當然,前提還必須是先剷除掉混進起義軍隊伍裡的敗類——劉秀!
雲琅從來沒有把反漢復秦大業當成一回事,事實上,他對難度太高的事情沒有多少興趣。
不論是對大秦,還是大漢,他都沒有多少感覺,之所以親近大秦,完全是因爲有太宰這個傻蛋的緣故。
他覺得騙着太宰快快活活的把剩下的時間過完,最後把他的屍體安放進皇陵,最後把斷龍石轟隆一聲放下來,將這座皇陵徹底的關進大地深處,雲家以後的人,繼續守衛這座皇陵的意義就變了。
守祖墳跟看守皇陵完全是兩回事。
如果不提反漢復秦大業的話,太宰這些日子過得很不錯,再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身邊總圍繞着一些孩子向他求教,或許是這傢伙的心境真的老了,對待那些求知慾旺盛的孩子居然沒有半分的厭煩。
雲琅問清楚了二十天後聚會的地方,覺得有必要做一些佈置,雖然那個地方距離皇陵很遠,依舊讓他感覺到了一絲絲危險。
家裡還有四百多婦孺呢,如果跟前朝餘孽真正攪合在一起,來家的昨日就是雲家的明日。
雖然太宰只說雪山下,青草地,六個字,雲琅已經基本上知道了他們聚會的地點。
雲琅可不想爲了一個莫須有的大秦義士,賠上家裡的四百多條人命,那纔是最不道德的一件事。
如果可能,雲琅想殺死這些人……畢竟嘴巴最嚴實的人,只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