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當着衆人的面嘲諷許莫負的人,只有雲氏門下。
大仇已經結下了,就不要妄想可以一笑泯恩仇。
在大漢朝,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纔是正確的行爲方式,哪怕一時半會報不了仇,吞碳毀容,隱姓埋名發下天大的宏願,哪怕同歸於盡也要報仇。
很多人捱了別人一刀子快要死了,才能聽見殺人兇手親口告訴他,他是誰誰誰的子孫,如今前來報仇!
膽小點的報仇之後立即遠遁天涯,認爲人生中最大的一個枷鎖已經去掉了,從今後可以安心的生活。
膽子大一點的,當場自刎而死,留下一段佳話供人在茶餘飯後閒談。
桑弘羊很是理解張安世的立場。
身爲勳貴如果沒有做到仇人滿天下,那是不合格的,那一家勳貴不是踩着別人的屍體上位的?
尤其是關內侯,必須死掉一個,或者罷黜掉一個,纔會有一個新的關內侯出現。
張安世的直言挑戰,讓別的子錢家個個心驚膽顫,不由自主的從張安世身邊離開,他們認爲,如果許莫負借用了鬼神的力量來報復雲琅,張安世是一個很好地預先剪除的目標。
天空晴朗朗的,看不出有雷霆在孕育,地上滿是殘雪,也看不出有裂開的可能。
因此,當別人都跪坐在毯子上的時候,張安世大馬金刀的坐在墊子上,直面韓澤。
雲氏錢莊,在一干子錢家的眼裡,其實就是一個害羣之馬,當別的子錢家都將利率定在一倍以上的時候,雲氏錢莊只有兩分利,真正是該死。
在韓澤沒有說話之前,張安世開口道:“雲氏錢莊兩分利之事不可動搖。
這是我家先生與陛下約定好的事情,如果諸位有話要說,桑大夫就在這裡,可以跟桑大夫說,而後由桑大夫將諸位的話稟奏陛下知道。
如果朝廷規定,子錢利率不得低於十分,雲氏自然樂於改正,諸位以爲如何?”
韓澤對張安世突然發難非常的不滿,看着張安世道:“你能做雲侯的主?”
張安世冷笑道:“區區一個錢莊算不得大事,先生曾經說過,立錢莊的本意就是讓我玩耍的,萬一賠光了,便宜的也是大漢百姓,百姓拿到這些錢,也會重新來購買雲氏出產的貨物,自然又會回到雲氏。
既然如此,這點主我還是能做的。”
裹着狐裘靠在侍女懷裡的子錢家熊如虎不滿的道:“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張安世起身,來到熊如虎面前,探手把瘦弱的熊如虎從侍女懷裡拎起來,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如此評論我家先生的話。”
熊如虎並不驚慌,依舊笑道:“某家乃是楚王孫……”
話音未落,身高腿長的張安世就狠狠地將熊如虎摜在地上,一隻腳踩着他的咽喉道:“原來是六國餘孽!”
說完就看着坐在軟塌上的桑弘羊,看他如何說。
桑弘羊揮退了將要衝上來的護衛,對張安世道:“有時候某家也自稱趙人,你年紀輕輕,就不要學你父親那套因言罪人的手段了。
商賈乃是賤籍,雖說熊如虎請了掌櫃,把自己脫出來了,他的身份依舊不高,給自己冠上一個楚王孫的頭銜,也就圖個好聽,你要立威,也選一個說得過去的,比如韓澤,你看如何?”
韓澤輕笑一聲,提起茶壺給桑弘羊的漂亮茶杯裡添茶水,對張安世炯炯有神的目光視而不見。
張安世笑道:“今天應該讓霍光來,他的脾氣好一些。”
韓澤的手抖了一下,盪漾出不少茶水,桑弘羊不滿的看了韓澤一眼,心中暗歎: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商賈,就沉穩這一條,就比無鹽詹相去甚遠。
“霍光來了又如何?”桑弘羊笑着問道。
張安世笑道:“他可能有辦法讓韓氏也走一遭田橫島。”
說完話就把大腳從熊如虎的脖子上挪開,朝桑弘羊拱手道:“雲氏一向與人爲善,進入子錢生意之時,也特意避開了諸位的生意要地,只是在上林苑範圍內放貸給農夫。
在陽陵邑開辦錢莊,目的是爲了讓更多的農夫知曉在大漢還有這樣一家只收兩分利的錢莊,不至於讓他們被利滾利給逼死。
爾等放貸子錢乃是盤剝百姓的一種手法,雲氏放貸子錢是爲了讓更多的人富裕起來,從而讓市面更加的繁榮,最後達到國富民強之最高目的。
就生意一途,某家並不是看不起你們中的某一個人,而是看不起你們全部,子錢明明是一門利國利民的好生意,卻硬是被你們這些鼠目寸光之徒盤剝的天怒人怨。
我家先生常說君子愛財,取之有度!一旦任由貪婪之心肆虐,超過那個度,就是害民害國之舉。
某不屑與爾等爲伍!”
張安世大罵完畢,就朝臉色不怎麼好看的桑弘羊拱手道:“請容後輩告退。”
桑弘羊無奈的道:“從一開始,就是你罵這個,打那個的,現在連老夫一起罵過了,覺得痛快了,就想跑?
不聽聽他們如何操弄子錢嗎?”
張安世笑道:“盤剝百姓之法,會髒了耳朵,大夫職責在身不得不聽,等大夫聽完這些污言穢語之後,晚輩定會將清茶,清水送到大夫府上,用來洗耳,再聽我雲氏錢莊之妙論。”
桑弘羊大笑道:“少年輕狂!”
張安世笑着施禮告退,然後一腳踹開依舊躺在地上擋路的熊如虎,揚長而去。
韓澤氣的身體發抖,等張安世出門了,這才指着他的背影道:“怎可如此驕橫?”
桑弘羊擺擺手道:“繼續說你的事情吧,至於雲氏錢莊,就不要多談了,阿嬌貴人如今怒氣沖天,滿世界找出氣筒呢,這時候誰要是幹出什麼讓阿嬌貴人不高興的事情,就連陛下都救不了你。”
韓澤嘆口氣道:“今日本來就要說雲氏錢莊,他們不僅僅在上林苑放貸,現如今又把手伸到了陽陵邑,依我看,不出兩年,這關中三十一州縣就要佈滿雲氏錢莊了。”
熊如虎揉着腰背侍女攙扶起來,哀嘆一聲道:“蜀中雲氏錢莊也在佈局,現如今,蜀中漢中的商賈馱馬走陰平道,車馬走褒斜道來關中做生意,都不用攜帶現錢,只需在蜀中,漢中,將銀錢存入長門宮,曹氏,雲氏,霍氏的商鋪,就能攜帶貨物來關中交易,如若需要銀錢採買貨物,憑藉一張密函,就能在關中的這幾家商鋪兌換銀錢。
如此下去,誰還來找我們借貸啊。”
桑弘羊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體,瞅着熊如虎道:“果真如此?”
熊如虎苦笑道:“已經開始兩年了,如果不是雲氏這樣對我們行趕盡殺絕之法,某家一介商賈,也不敢捋長門宮,平陽侯,冠軍侯,永安侯的虎鬚。
大夫,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給少府每年繳納的份子錢都要出不起了。”
另一個子錢家見桑弘羊眉頭緊鎖,以爲他在擔心該收的份子錢,就拱手道:“雲氏兩分利借出雲錢,我等想要借出雲錢,首先就要從雲氏兌換雲錢。
就這一道,我等就損失了三成還多,而云氏收購銅錢又收的苛刻,莢錢,鄧通錢,片甲錢,他們統統不要,只要秦半兩,五銖錢。
他們將半兩錢,五銖錢收回去之後,就會重新鑄造,變成新的雲錢,大夫,如此下去,我大漢國只能通行雲錢,其餘鑄錢人家就只能……”
話說到這裡,這位子錢家可能想到了心痛處,居然哽咽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