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壹是一個非常溫和的人,這是雲琅見到此人之後得出的結論。
霍去病推薦的行軍長史人選是雲琅,且只有這樣一個人選。
在旨意下達之前,所有人都認爲雲琅該是唯一的人選,畢竟,在年輕人中,沒有比雲琅更加適合的人了。
霍去病爲徵北大將軍,統領北線兩千三百里的的大漢軍卒,權勢在鎮東將軍李息,鎮南將軍路博德,徵西將軍蘇建,橫野將軍公孫敖,樓船將軍楊僕之上。
從兩徵,兩鎮這些軍事安排上就能看出,劉徹還是對匈奴人念念不忘,至於東邊,南邊,只要保持目前現有的局面就好,他相信皇長子常山王劉據,會讓南方諸國混亂不休的。
以上這些衆人皆知的消息,就是從聶壹的口中不疾不徐的說出來的。
雲琅沒有作聲,只是擡頭看看聶壹,微微笑了一下。
“某家自從的得到陛下任命書,夙夜憂嘆,恐辜負陛下愛我之心,沉思良久之後,特意來雲侯府上與雲侯共商國是。
徵北大將軍性情急如烈火,又桀騖不馴,戰陣上大將軍無不破者,卻不知某家該如何與大將軍相處,還請雲侯告知。”
雲琅笑道:“雲某久不在軍中,騎不得馬,提不動干戈,髀肉復生,長史以軍事告問雲琅,恐怕所託非人。”
聶壹似乎很體諒雲琅心中的不忿,點點頭道:“北方大軍,乃是帝國精銳,如今,大將軍握有我大漢三成精銳,若不能讓陛下放心,權勢越大,大將軍的地位也就越發的危險。
此乃帝王本性,非猜忌二字所能言表,某家素來知曉,大將軍之志在清除匈奴,並非一個貪權之人。
雲侯乃是大將軍的生死摯交,莫非要看着大將軍陷入泥潭而不理會嗎?”
雲琅搖頭道:“雲琅,霍去病,曹襄,李敢,並非敷衍趨勢之徒,我等四人之所以結爲好友,也不是爲了保住自己的那點權勢富貴,目的就在去除匈奴。
若有一日匈奴全滅,這驪山就是我等四人的遊樂場,可以醉死其間。”
聶壹皺眉道:“陛下雄心壯志不止如此。”
雲琅笑道:“有長史這樣的奇人爲陛下奔走,我等可以安枕無憂了。”
聶壹長嘆一聲道:“傲氣一道最是害人,以雲侯才智也未能免俗。
聶某知曉自己的斤兩,本不該與雲侯相提並論,如今看來,只能勉力爲之。”
送走了聶壹,雲琅沉默了良久。
他是真的不願意參與到漠北之戰中去,如今的大漢朝與歷史上的大漢朝有了很大的區別。
就國勢而論,此刻的大漢,應該是他最強盛的時候。
當普通戰兵都可以覆蓋皮甲的時候,雲琅不認爲匈奴人還有多少機會。
一個國家的人口在連年征戰之後,不但沒有銳減,反而增加了三成,這隻能說明,他在戰場上受到的損失很小,一進一出,得大於失去。
推開窗,視野中全是綠毯一樣的青苗,田野間農夫正在勞作,不時地有粗陋的歌謠從原野上傳來,這就是劉徹敢於在大漢爲所欲爲的原因所在。
大量的淘汰老將,任用中青年將領,這些被大漢無敵猛士用血澆灌出來的勝利薰陶過的年輕將軍們,從不認爲大漢軍隊會有戰敗的一天。
歷史終於走上了一條岔路……
一條雲琅根本就無法預知並掌握的岔路。
劉徹坐在長門宮的平臺上,膝蓋上還橫放着一柄鐵槊,聶壹恭敬地跪坐在遠處,正在一五一十的向劉徹訴說與雲琅見面的過程。
“這麼說,雲琅並無不滿之意?”劉徹閉着眼睛,神色安詳。
“失落之意或許有之,總之來說,永安侯還算平靜,並無狂悖之言,只是一心要過平安日子。”
劉徹睜開眼睛笑道:“你對雲琅的看法很好啊,他這人就有這點長處,看着做事慢吞吞的不爽快,卻再說話之前,就已經把各種可能性都考慮到了,不可以常情度之。”
聶壹仰起頭一邊思索一邊慢慢的道:“微臣進了雲氏,就像是進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不論是辛苦勞作的家僕,還是身披重甲的家將,日子過得都似乎非常的閒散。
家僕們會在勞作之餘休憩玩鬧,家將們也會在當差的時候弄點酒水菜蔬閒聊,哪怕是雲氏那頭著名的大蟲,走路也懶洋洋的,看不到半點約束。
這樣的景象只適宜出現在深山隱士的府邸,不該出現在上林苑這片浮躁的之地。”
劉徹冷哼一聲道:“這是朕這些年打壓的結果,雲琅此人有大才,就徵北大將軍帳下行軍長史一職,雲琅確實比你更加的合適。
做事要從長遠考慮,雲琅,曹襄,霍去病,李敢四人糾纏太深,這四人的感情應該超越了朕的軍法,朕的律法,一支無軍法,無律法約束的軍隊,朕不敢用。
你此次入軍,會有兩百三十七人隨你一同入軍,他們將遍佈徵北大將軍軍中,爾爲首腦,朕不許你干涉去病兒的大軍方略,也不允許去病兒干涉你的監察之職。
你只是一個旁觀者,除過行軍長史的職權之外,朕並不會給你其餘的權力。
若是有不妥之處,你也只有稟奏之權,並無處置之權,你可明白?”
聶壹躬身領命。
“前兩日微臣進入了徵北大將軍轅門,發現,昔日的騎都尉已經全部歸在了大將軍帳下,並無一人外放。”
“去病兒要組建背嵬軍,並無不妥,人數也沒有超越大將軍親兵的限額,此等小事,你不得多言。
一切以擊殺匈奴爲第一要務。”
見皇帝已經交代完畢,聶壹就告辭離開,出門就遇見了大長秋。
大長秋久久的看着聶壹,最後冷哼一聲準備擦肩而過,就聽聶壹低聲道:“龐兄還在怨恨某家嗎?”
大長秋冷聲道:“你如今飛黃騰達,龐某不過一介閹人,道不同不相爲謀。”
聶壹施禮道:“當年來氏在馬邑並不肯安穩,陛下謀算的馬邑之圍大計,也是來氏族人貪生怕死給泄露了,在那樣的情況下,來氏哪裡會有活命的機會。
這件事半點不由人啊。”
大長秋嗤的冷笑一聲道:“我沒有求你保護來氏,只求你保護一個女子……來氏死絕也不算大事,那個女子卻自戕身亡,聶長謀你何以教我?”
聶壹嘆口氣道:“我於一日夜狂奔六百里想要回京救援,終究是慢了一步,此事聶某虧欠你……。”
大長秋走了兩步,又回來了,瞅着聶壹道:“文孃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如今,文孃的女兒就在雲氏,模樣與文娘一般無二,某家只願她一生平安,聶長謀,我要你切斷文娘之女的所有消息,你可能做到?”
聶壹額頭的懸針紋深陷,過了半晌才道:“總歸就三人知曉,你去殺那個人吧。”
大長秋冷笑道:“我的職司並非殺人,殺人是你的老行當,要殺也是你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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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壹的臉皮微微抽動一下,然後道:“要不然讓雲琅去殺,他不是要娶文娘之女麼?”
大長秋無聲的笑了一聲道:“我連文孃的底細都不告訴雲琅,你覺得我會把他拖進這潭渾水裡?”
聶壹怒道:“這件事我去做!我天生就是一個殺人者,他雲琅天生就該是一個乾淨人,我既然已經殺了上千人,也不在乎再殺一個。”
說完就揚長而去
大長秋在後面陰聲笑道:“竇嬰在天之靈會感謝你的。”
正在急急走路的聶壹腳下猛地絆了一下,快走兩步穩住身形,然後才一步步的離開了長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