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向來對底層的百姓充滿了同情之意。
至於勳貴,他覺得沒必要憐憫,一個自願在攫取權力,財富道路上奮勇直前的人,也不需要別人憐憫。
成功了,自然是雞犬升天,失敗了,被大鍋煮熟也是理所當然。
這羣人深知自己在幹什麼,深知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對將來發生的好的,或者壞的事情早就有心理準備。
百姓就不同了。
他們從懂事起就在爲過上好日子而努力奮鬥,即便這樣的目標總是與他失之交臂,他們只會覺得自己再努力一點,好日子就唾手可得。
他們對失敗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全部生命都在爲希望這個東西奮鬥的奄奄一息。
曹襄當然不會承認,這種憐憫弱小的行爲,不過是他爲了彰顯自己身上還有憐憫這種情感存在而做的。
就像一個人在走路,腳丫子即將踩下去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隻毛毛蟲在蠕動,就挪動一下落腳的地方。
這就是曹襄的仁慈,做了這樣的事情,能讓曹襄幸福好幾天。
“我是一個仁慈的人,殺孕婦跟幼子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曹襄熟練地坐在雲琅的辦公桌上,然後把那個婦人族長送來的證言丟在雲琅的面前。
雲琅掃了一眼卷宗,就把它歸類到厚厚一疊卷宗中去了。
曹襄見雲琅沒有反應,就繼續道:“這種事你一般會怎麼處理?”
雲琅擡頭看看曹襄道:“大漢律法並沒有規定寡婦不能與人生子。”
曹襄拍拍卷宗道:“那是一個匈奴人!”
雲琅又道:“大漢律法沒有規定寡婦不能與匈奴人上牀,更沒有禁止他們交往的條文。”
“咦,難道說你要放過這個婦人?”
“人家就沒有犯罪,談什麼放過。”
“放掉那個婦人?”
“你要是放掉那個婦人,不等她回到家,就會被族長將她連同孩子一起處死。”
“那怎麼辦?”
“很好辦,這個婦人與匈奴人在一起,就說明她放棄了她漢人的身份,成了一個匈奴婦人。
因此,她的家產自然是要歸屬族裡,既然她不肯放棄那個匈奴人,那麼,她就算是嫁給了那個匈奴人。
所以啊,你只要拿她當匈奴婦人對待就可以了。”
曹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驚愕的道:“你要把這個婦人賣掉?”
雲琅撇撇嘴道:“我沒那麼下作。”
“既然你斷定那個婦人是匈奴婦人,而匈奴婦人都是被賣掉的命運,你不賣,難道要養着?”
雲琅曬然一笑,拍拍桌子道:“我雲氏只養漢家婦人,不養異族人,你真的以爲,這個一心追隨匈奴人的婦人有資格進我雲氏?過我雲氏婦人的快活日子?”
“你家有匈奴婦人,還是兩個蠢婦!”
“那是狗子心甘情願娶回來的,所以啊,她們嫁給了漢人,那就是漢家婦人,中間區別大了。”
曹襄冷笑道:“既然這個婦人終究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在這裡被殺掉,至少臨死前不受罪,我還能把她們一家人埋在一起,黃泉路上不寂寞。”
雲琅推開曹襄,從他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卷宗,用了印,遞給曹襄道:“這個婦人連同其餘犯了同樣錯誤的婦人,都應該送到金日磾家裡去。
他是匈奴人,還是被陛下改名字歸化過的匈奴人,與這些個婦人的身份有異曲同工之妙。
交給他最好不過。”
“金日磾?”
“沒錯,這個金日磾纔是陛下真正願意留下來的匈奴人。”
“爲什麼,因爲他背叛匈奴背叛的徹底?”
“不是的,是因爲金日磾這個傢伙願意學習漢人的生活方式,並且正在使用漢人的生活方式。”
曹襄點點頭,覺得雲琅說的很有道理。
懷孕的婦人是漢人,他跟雲琅,霍去病,李敢自稱願意爲漢人戰鬥到死。
這句話雖然霍去病說出來非常可信,他們三個說出來基本上等於放屁。
放屁歸放屁,至少要做到不殺漢人吧?
因此,曹襄對這個婦人有了新的歸宿感到欣慰。
“那個逃走的匈奴奴隸呢?”
“捉到就處死吧,到底是蠻夷之輩,大難來臨的時候,連跟老婆一起面對危險的勇氣都沒有的傢伙,留着做什麼?
更何況,他如果是正經奴隸,跑什麼跑,我們只殺逃奴,不殺有主的匈奴人。”
雲琅一錘定音,將整件事情定了調子,曹襄也覺得這個法子不錯,應該着爲永例。
漢人孕婦連同她的孩子被馬車拉走了,李陵也告知了族長,那個婦人被髮配去了邊疆。
族長很高興地回去分那個婦人的財產去了,於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場面就出現了。
這件事對雲琅跟曹襄來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最多算得上是一天中發生的一件有趣的事情。
處理完畢了,也就罷了,整肅匈奴奴隸的事情還要繼續。
在整肅匈奴奴隸的過程中,雲琅發現了一個極爲有趣的現象。
揭發逃奴最熱心的人並非漢人,而是數量最多的羌人。
好多漢人奴隸主,他們其實是喜歡門下多幾個來歷不明的奴隸的。
羌人奴隸的處境,要比匈奴奴隸的處境好的太多了,他們在勞作的時候並不會有鐐銬加身。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與後世的佃戶相差無幾。
漢人地主,會把自己耕作不過來的土地租借給羌人,然後約定租子,夏收,秋收之後按照約定的租子來完成合同。
由於羌人並不算是大漢國的正常人口,所以,他們不用繳納賦稅。
漢人地主,奴隸主將土地租借給羌人,同時,本來應該由他們來承擔的賦稅,也就由羌人來承擔了。
這些年,羌人在上林苑的口碑很好,性情也比匈奴人溫順的多,加上大漢皇帝以損害匈奴的利益爲前提,爲羌人提供了不少好處。
於是,羌人奴隸就變成了一個比漢人還要仇視匈奴人的階層,畢竟,羌人男子娶了大量的匈奴婦人爲妻。
這種分化階級團結的事情,朝中有的是高手,一整套手段用下來,三兩年就見到了成效。
奴隸歸奴隸,待遇不一樣,階級這個惡魔就自然出現了。
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有一羣羣整天監視匈奴人的羌人幫忙,雲琅整肅匈奴奴隸的事情進程就變得更快了。
“衛將軍昨日屯駐戲水,遣發與匈奴通姦之婦二十一人,孩童十四人去了馬監金日磾的莊園。”
隋越來到劉徹身邊輕聲道。
正在吃飯的劉徹放下筷子對阿嬌道:“他又在揣摩我的心思,還一點都不掩飾的在試探朕。”
阿嬌給劉徹佈菜完畢,給他倒了一杯酒道:“你待金日磾是真的好,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雲琅那種聰明人要是假裝不知道纔是羞辱您呢。”
“賤婦!”
劉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重重的將酒杯砸在桌案上。
“沒說我吧?”阿嬌的眉毛都豎起來了。
劉徹恨恨的道:“她們爲什麼不去死?”
阿嬌聳聳肩膀道:“不這麼處置她們,來年您的大軍擊破匈奴之後,我們大漢嫁出去的那些公主如何歸國?”
“她們都死了……”
“有沒死的……”
提到大漢過去那些年嫁出去的公主,劉徹就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這是大漢國最羞辱的一段過往,雖然出嫁匈奴的大多是翁主,以及宗室女子,劉徹依舊希望這一幕從未發生過。
“不能讓她們在匈奴受盡苦楚之後,再無回家之門,妾身相信,她們如今都伸長了脖子等待大軍對匈奴做最後一擊呢。
當年出嫁的時候,是萬般的無奈,如今,有機會回家,陛下就應該用最隆重的禮節迎接她們回來。
如此,陛下才算是真正的光宗耀祖,祖先留下的恥辱被陛下一朝洗淨,這纔是陛下進了宗廟,跟祖宗誇耀的真正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