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深沉,長街寂寥,馬車緩緩而行。馬是普通的馬,車是普通的車,而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的人,卻並不是普通的人。
丰神俊朗,神情儒雅,淮南王劉安年輕時就是風流公子。如今雖然已過中年,但那種長期養尊處優所形成的雍容之氣,卻令人不知不覺爲之折服。
身爲漢高祖的皇孫,當今天子的皇叔,身份不可謂不尊貴。而佔據江淮豐鎬之地,裂土封王,世代承襲,在各諸侯國中,又國勢最盛。
其聲望之隆,於“七國之亂”平息後的這近二十年時間裡,一時無兩,隱隱然已經成了各諸侯國的首席代言人。
這樣的地位,可以看作是天下寥寥的幾個有資格指點江山的人也不爲過了。
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前邊吳、楚之國的教訓並不遠,在某些事情上,劉安的心中是有着深深的思慮的。
開國之初,因爲吸取了秦朝滅亡的教訓,高祖皇帝分封天下,以劉姓子侄鎮守四方,本意是爲了使劉氏的江山更加牢固。但是讓他並沒有想到的是,以後的皇帝會與這些諸侯王的矛盾越來越深,反而成了威脅社稷統治的不穩定因素。
其實,這樣的事在每個朝代都是不能避免的,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未央宮中九重高階上的那個寶座太誘人了!
一言九鼎,俯視天下,揮手之間,風雲雷動!
這樣的赫赫威風有哪個男人不想去擁有呢?他劉安又何能例外。何況父輩的恩仇在他心中念念不忘。
今晚武安侯田玢給他透露的一些消息,讓他的心情很不平靜啊!
這段時間朝中風波不靜,大臣退位,皇帝開始公開選拔天下賢才,朝政這是要有大的變局啊。
所以他接到身在長安的世子劉建秘密傳信後,敏銳地感覺到這其中也許有機可乘,所以提前來到長安,探看虛實。
並且在賀旦過後也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以留戀長安風物爲理由,暫且留了下來,就是想要好好的看明白這次的變局。
朝臣中還是有許多與他暗中交好的,有的是因爲舊日的情誼,有的是因爲貪戀錢財,所以最近他也從許多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心中已經有了隱約的猜測。
至於爲此而付出一些金銀寶貝,這算是事兒?他淮南王最不缺的就是這些!他有銅山鹽海,還在乎這點兒東西嗎?
用那些無用之物,換得自己最想知道的朝堂局勢和絕密情報,在他看來,太值得了!
而今晚太尉田玢對他透露的消息和猜測,無疑是最值錢的。爲此,他走的時候,給武安侯府留下了滿滿一箱的玉石珍珠。田玢那張陰沉多日的老臉,難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只是……說到珍寶,他想起了上次賞賜給流雲幫主郭解的那一車。可惜了啊!事沒辦成,人卻被砍了頭,偌大的一個幫派,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煙消雲散了。
“那個小小的長樂侯,本王要他全面的資料,這幾日內就去辦好!”淮南王朝車廂外低聲吩咐了一句。
名叫少恭滿的男子連忙接聲應諾,他來往長安多次,陪着小王爺在長安又過了這半年,各處關係已經打點熟悉。而且這長安潛伏的幾百名淮南暗探,也是由他統領的,因此,這些事自然由他去辦。
走在他前面的“一丈伏魔”韋陀,淡淡叮囑了一句:“暗中打聽就好,別去驚動他。那個人的修爲……高深莫測,你們要小心!”
少恭滿微微愣了一下,韋陀是什麼樣自負的人,他們淮南王府的人都很清楚。聽他話中之意,竟然對那長樂侯很是忌憚,難道那小侯爺有那麼厲害?
他還沒有出口相問,卻聽到世子劉健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這個什麼長樂侯,去年秋天我剛到長安的時候,倒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本來與田家老二想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的,卻被汲黯那老傢伙攪了局,哼哼!後來本來想再去他們那間茶樓,讓他們知道些厲害的,卻一直未得其便,今日父王提起,倒讓我想起來了,改日一定去讓他們去吃些苦頭!”
他話音剛落,就被坐在車廂內的淮南王呵斥了一句。
“早就給你說過多少次,不可小覷天下英雄!這世間藏龍臥虎,有的是厲害的人物存在。不改掉你這個狂妄的性子,早晚會吃個大虧的!”
劉建對他父王終究還是有些畏懼的,見他有些微怒,連忙低頭認錯,表示會認真改正。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做大事,還是需要腦子的。個人武勇就算再厲害,在智謀面前,又抵得什麼用呢?所以,你有空還是要多向府中幾位先生討教啊,多學點謀略,等到將來我把這個位置交給你,也會放心。”
劉建連連稱是,他們父子在這方面卻是有些相同,他的心中也很是贊同這番話的。而面無表情的韋陀心中卻大不以爲然。
因爲,這世界上還有一句話說的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成渣啊!”
不過,韋陀現在自然不會大煞風景的把這句話說出來。這些日子,在他的心中,對那一天雪原上的那一劍之威是念念不忘的。
後來,他曾經又悄悄地去那個地方看過現場。遺留痕跡的輪廓,讓他心中驚駭!也只有達到他這個修爲水平的武者,纔會真正懂得如此凌厲的劍氣意味着什麼。
他也曾經一度懷疑這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 ,然而,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劍如虹是他在遠處親眼目睹,當時自己大驚之下竟然牽動了自身氣機,氣血翻涌受了暗傷!
那位小小侯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春秋故老相傳中,有幾人用劍已經達到了通神的地步,難道如今的世上會有如此人物?
看自家王爺今後的行事……韋陀心底隱隱有些擔憂。如果那長樂侯是敵非友的話 ,倒是一個心腹大患,將來也許會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大街之上,此時無人,馬車逐漸走遠,終於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而今夜武安侯府中的那對父子間的對話卻另是一番情景。
武安侯田玢有兩個兒子,但受他寵溺的少子田少齊卻不成器,是長安城內有名的紈絝公子,屬於爛泥扶不上牆的角色,也只得隨他去了。
讓他寄予厚望的就是這個大兒子田少重了。田少重與自己父親心性相仿,都是屬於心機深沉之輩,因此田玢平時有什麼大事都是與他商量的。
“父親,你這次的猜測會是真的嗎?”
送走淮南王后,父子倆坐回客廳,仍舊是屏退了下人,繼續密談。
田玢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今晚因爲與淮南王交談的過於興奮,茶水都沒顧得喝多少啊。
“哼!雖然這兩個月我賦閒在家,但朝堂內外的一舉一動又怎麼能逃得過我的眼底呢?”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眼中有幾分得意之色。
“父親大人的智慧自然是不必說的,對這些事,從來都是洞若觀火!”
雖然這是來自自己兒子的恭維話,但田玢聽在心中也還是很受用的。不禁用手捋了捋鬚髯,臉上微露笑意。
“看來皇帝對我還是有幾分防備的啊。咱們這位陛下過於精明瞭,這是不想重蹈覆轍啊!”
“父親大人,此話怎講?”田少重聽他這樣說,卻是有些迷惑。
“竇嬰把持朝政多年,身爲竇太后的內侄,此爲外戚也!哈哈,朝堂上有這樣的宰輔大臣,天子欲要有所作爲,總是有些束手束腳,不得乾脆。”
田少重點點頭,他有些明白了。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我們也算是外戚了?”
“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有太后在宮中,如果現在我接了竇嬰的丞相之位,那豈不又和從前的情形相似了嗎?雖然太后不會如同太皇太后那樣強勢,但在有些事上,皇帝心中的想法與我們會不同的。”
“原來如此!那父親大人這段時間的在家隱居,就是天子故意爲之了。想必這段時間他是在權衡利弊吧?”
“不錯!此是一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卻還有一個更深的緣故……吾兒可曾猜得出?”
看到田玢那帶了考究的目光,田少重苦思半天,卻終是搖了搖頭。
“請父親大人賜教!”
“吾兒難道沒有所察覺嗎?最近種種跡象表明,在軍事方面,天子會有一次大的動作了!”
田少重吃了一驚,難道會有戰事發生嗎?這個他確實沒有覺察到。
“雖然是爲父的猜測,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此前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淮安王,他聽完後與我的分析也是相同的,此事當可以確定了。”
“各地駐軍調動頻繁,雖然繞過了我這個主管軍事的太尉,但我要想得到詳細的資料,還是不難的。呵呵!”
“那……此時調動軍隊,是要與匈奴人開戰嗎?”聽到這樣的事,田少重心中還是有些激動的。
“應該是針對匈奴人的,但具體是打算怎麼操作的,就不得而知了。這也就是讓爲父暫時賦閒在家的另一個原因了。”
“哦?既然是要戰爭,那當然避免不了與朝中重臣的商議佈置啊,爲何要繞過父親這位當朝太尉呢?”
“不僅是我,料想那幾位老臣也對此事不得而知。因爲,這次行動應該是皇帝和身邊幾個親信之人秘密制定的計劃。”
“這……怎會如此!天子真的會這樣輕率的去做嗎?”即便是田少重,也已經從中看出了此事的不妥。
“他會去做的!從他還只有十幾歲時,我就看出了他的這種性格了。剛愎自用,急於求成!太皇太后剛剛放權,他初掌大政,正是需要表現自己英明神武的時候,呵呵,只要他認爲是可行的,並且會取得巨大利益的事,這個時候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做的!”
“那……今天晚上,父親大人對淮南王說知此事的用意是?”田少重越來越佩服自己父親那雙銳利的眼睛。
“淮南王嘛……哈哈!他的野心爲父素來就知道的。如果現在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他會不抓住嘛?”
田玢說到這兒,臉上現出一股陰狠的神色。
“……剛剛冊立了那賤婢的兒子爲太子,想必皇后與大長公主那邊的怒火已經烈焰滔天了吧?而北疆再燃起戰火……淮南王再趁機發難!這個局面,到時候會很熱鬧的吧!哈哈哈……!”
夜風起,宮闈簾幕,觸動機關。金戈鐵馬,刀劍廝殺,即將埋藏多少黃土白骨,又平白添幾番英雄俠氣,飛馬颯沓到天邊,誰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