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大地終於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片刻後,即是朝霞萬道、瑞靄千重的色彩!
三箭之地外的匈奴大營,已是馬蹄如雷,人聲鼎沸,其勢直如黑雲壓城城欲摧,胡笳號角山色裡!
雁門關,萬里長城上的一道最重要關隘。兩側千山壁立,陡峭非凡,傳說“南雁北歸至此回”,可見其險峻異常。
在綿長的北疆防線上,這座春秋戰國時趙武靈王首建的關城素來被稱爲“天下九塞,雁門爲首”。
那位偉大的君王爲了抵禦來自北方草原的宿敵,破舊創新、胡服騎射,發動民役築建了雲中、雁門、代郡三關,派重將鎮守,以備匈奴。自從那時候起,這兒便是中原戍邊的最前沿。
當天光大亮,十萬匈奴大軍在雁門關前洶涌而過,終於完整的顯露鐵血崢嶸的時候。城牆之上,從將軍到士卒盡皆面色凝重,靜默無言。
強大與勝利不是朝臣們用嘴說出來的,在真正的實力面前,千般謀畫也都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星夜從後方趕來的漢廷使臣,被帶到了羿稚邪的馬前。匈奴單于傲慢的居高臨下看着那位鴻臚寺官員講完了迎接大漢公主的流程,只是揮了揮馬鞭,示意知道了。然後就有“飛火”勇士把使臣連同他的隨從帶到後面,看管了起來。
已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現在匈奴勇士們唯一會接受的命令,就是長生天的召喚了!至於這些繁文縟節,哪裡有刀劍來得爽利。
大軍平安的度過雁門左道,那座堅城上如臨大敵的漢軍將卒沒有射出一支羽箭,這讓匈奴人的氣焰更加囂張。
“大單于,現在我們可是已經在漢朝的土地上了啊!哈哈,十萬鐵騎入漢境,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壯舉。”
左賢王呼延都乃是單于王庭第一大部落的首領,他的聲望居於各家王爺之首,此時這位如同鐵塔般雄壯的草原漢子,前後望望一眼無盡得隊伍,不由得甚是得意。
“是啊!從前也不過是輕騎突襲的多,畢竟兩國還在表面上維持着和平局面,鬧得太厲害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到似乎是顯得我們匈奴人得了好處還不罷休似的。”
旁邊早有隨行的王庭官員隨聲附和。
“先王們,對中原人還是太客氣了!每年只不過區區那麼少的供養,怎麼能夠滿足勇士們的需求呢?既然如此,就怨不得我們自己來拿了。”
“大單于天縱英才,此刻大展兵威,正得其時啊!也好讓那位南朝皇帝知道一下厲害,以後保管他會乖上許多。哈哈哈!”
“是啊是啊!大單于威武,草原勇士威武……!”
羿稚邪臉上掛了穩操勝劵的微笑,仿似一切盡在掌握中。聽着部下們的吹捧,他又回頭看了看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中行。
“國師,在想何事啊?爲何沉默不語?”
思路被打斷,聽到自家主子詢問的這位漢人子弟有微微的猶豫,但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大單于及各位王爺,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先前那位漢朝使臣的神情。”
羿稚邪略微一愣,他先前卻並沒有注意到那位使臣長得什麼樣兒,甚至連他說了些什麼都懶得去聽。在他想來,這些現在有什麼重要的!只要好好準備好廝殺就行了吧。
“國師有何發現?難道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雖然他信心滿滿,但也知道張中行素來細心,不會無的放矢的亂說什麼,因此還是很認真的問了一句。
張中行把馬的繮繩帶了帶,離得自家主子更近了一些,那匹馬剛纔有些跑偏了。
“面對着十萬鐵騎大舉入塞這樣的場面,漢使的臉上竟然很平靜,沒有什麼驚慌失措的表現。這隻能說明他們早已經知道了會出現此事……。”
說到這兒,他有些沉吟不語。
“若是隻爲此事,國師無需多慮,這幾日草原上如此龐大的調動軍隊,那些暗中潛伏的漢朝探子們,想必早已傳回消息了,他們早已預知此事,也不足爲奇啊。”
羿稚邪並未多想,在他看來,鐵箭彎刀、十萬勁旅足以橫絕天下,又何必顧慮許多!
“大單于有所不知,現在的漢廷雖然軍力於我們相差甚遠,但謀略之術卻是故老相傳,如果對方早已預知了我們的打算,有些事倒是不得不防啊!”
羿稚邪有些奇怪,自從踏上漢朝的土地,這位足智多謀的國師怎麼變得膽小起來了。
“唉!國師如此婆婆媽媽的,倒是像極了那些中原人的做派,怕這怕那的!只是你好像忘了,這些年一直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人可都是漢人,草原鐵騎踏處,誰敢不服!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早就素來看他不順眼的耶律王帶了嘲諷的語氣,出言挑釁。
張中行以一介漢人書生的身份,在匈奴王庭受到兩代單于王的信任,幾乎是言聽計從、優禮相待。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處在如此重要地位,不可能不介入各部落的權利相爭中,因此,有人懷恨就在情理之中了。
對於部下的各懷心思,外表桀驁自大,其實極富心機的羿稚邪看得明明白白。相比較起這些王爺們,他其實更爲信任張中行,因爲,那是一條已經沒有了退路的忠犬。
“好啦,不必再多說!速去問問,此地已到何方?”
羿稚邪皺了皺眉,截止了耶律王的話頭。縱馬馳上一處高坡,向遠方打量一眼。但見平原百里,渺無人煙,過了雁門已經半日,卻不知道是到了什麼所在。
聽到大單于詢問,早有前鋒探馬回報,前方再有十餘里,就到了武州塞了。而經過武州塞七八十里地,就是漢家北方重城右北平!
“傳我號令,全軍下馬,在此地暫歇。讓勇士們養足精神,吃飽喝足,下一站就看他們的了!”
大單于的軍令,被“飛火”勇士們傳向各軍。每個領隊的萬夫長,喝令麾下把馬餵飽,好好將養休息,準備到時衝鋒,馬力不會用竭。
匈奴人對自己的馬都是很愛惜的,每當要上戰場時,都會給它們帶足摻雜了豆類的精料,有時寧願自己沒吃的,也要把它們喂得飽飽的,所以說他們騎戰無敵,與愛惜馬力也是有很大關係的。
羿稚邪即使貴爲單于可汗,對此也不例外,命令侍從牽去座下寶馬良駒,好好替它梳理解乏,喂足水草。
護衛們搭了個帳篷,支起一張小小的胡牀,取出隨身攜帶的牛羊肉、胡餅、馬奶酒等吃食之物。羿稚邪招了招手,在眺望四周的張中行慢慢的走了過來。
“國師,來,與我一起將就吃些吧。下一頓飯,我們可就在馬邑城裡吃了。”
“大單于,不要如此樂觀,情況有些不對勁兒啊!”
雖然穿着胡袍,但中年書生始終還是漢人的模樣,心中因爲仇恨而刻苦所學的韜略在胸,大仇未報之前也從不會忘卻。
“國師,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草木皆兵了。現在我們已經深入漢地,就不要想那麼多了,還是多吃一些,好有力氣,到時候那些財富你搬不動多少回來,可別怨我不給你賞賜啊,哈哈!”
見羿稚邪大口吃着匕首割就得肉塊,談笑風生,顯然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兒。張中行略微有些急躁起來。
“主上,請讓我好好把話說完!否則一旦鑄成大錯,萬劫不復,悔之晚矣!”
“哦,國師此話怎講?”
聽到張中行改了他還是王子時的舊時稱呼,羿稚邪看了看書生有些疾言厲色的樣子,不禁臉色鄭重起來,放下了手中的短刀,停止進食。
“早先時,我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自從過雁門行進到此,也有將近百里的路程了。可是主上有沒有發現,一路上我們並沒有看到漢人的蹤跡,而且越往這邊走,越發不見人煙。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羿稚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正常是什麼意思,有瞬間的發愣。
“也許……漢人遠遠看到我們的大軍過處,都早就逃跑隱藏起來了吧?”
“此時卻正是農家春耕的關鍵時候,依漢朝歷代皇帝對農事的重視程度,各地官吏絕不可能會貽誤農時的,這一耽誤可就是半年顆粒無收了啊!”
“國師啊,那個,你說了這半天,本可汗卻還是沒有聽明白,這漢人種不種地與我們這次奔襲馬邑城有什麼關係啊?”
羿稚邪是真的感覺一頭霧水,不知道對面臉色變得越來越嚴峻的張中行到底想說什麼。
“可是據我一路觀察,這百里平原農地裡,時有耕牛放於野外,農具拋棄田中,這說明什麼?”
羿稚邪驀然一驚,霍的站了起來,他好像也明白了些什麼!
“國師!請明示教我!”
“耕牛、農具等物相對於中原的農人來說,就相當於他們維持生命所必須用具,怎麼會隨便就這樣拋之於野外,成爲無主之物呢?很明顯,它們的主人是被迫匆忙離開的,匆忙到甚至連收拾起來的時間也沒有。而能致使他們這樣做的,就只有管轄的官吏了……!”
“那他們這樣做,代表了什麼意思?”
羿稚邪開始感覺到一種不祥之兆,彷彿草原上的孤狼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張中行看了看周圍察覺情況有異而聚集過來的部落王們,臉色陰沉,一字一句的說道:“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解釋。一是漢軍早已察覺了我們的意圖,提前做好了準備,堅壁清野,城池加固,讓我們的計劃落空!”
四周一片沉默,這是所有人不願相信的事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十萬大軍勞師遠征,耗費糧草,無功而返,兩手空空的回去?那簡直就會淪爲草原上世代的笑柄了!更何況,這次搶不到東西,上半年的生計可怎麼熬過去啊!
“那……還有一種可能是怎樣的呢?”
不甘心的左賢王呼延都追問了一句。
張中行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神從每一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很冰冷。在這一刻,即便是平日裡與他不和的耶律王等人也感覺到,這位書生模樣的漢人身上散發出一種銳利無匹的氣勢,那是一種叫做“智慧”的東西!
“也許,漢軍已經在這兒的某個地方設下了致命陷阱,正等着我們所有人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