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燕山鬱郁蒼蒼,多陡峭山崖,縱橫交錯,形成了一條條天然的峽谷。元召與素汐此時身處的正是一條峽谷的山壁頂端。
北地多幹旱,尤其是自去冬至今,降水奇少。因此,雖是早春時節,卻仍不見一絲綠意。到處都是乾草枯樹,灌木林叢。
元召把一根寬布帶系在了肋間,因爲血又有些滲透出來了。探頭看了看峽谷裡的匈奴人,見谷口內外包圍的嚴嚴實實的,卻沒有一點離去的跡象。
幾個千夫長正在指揮着挑選出勇猛的兵士,背弓執刀,然後分成了幾隊,在四處尋找着可以攀登的地方。
看來匈奴人是要不死不休啊!元召檢查了一下所帶的箭弩,只剩了五六支在囊中,不禁皺起了眉頭。
如果只是單身的話,就算敵人有千軍萬馬,他也不怕。即便是有傷在身,元召也有足夠的把握可以利用山林地勢逃出去。
可是,現在帶了素汐公主……他回頭看了一眼在岩石下有些發抖的少女,驚嚇、擔憂、害怕,深宮長大從未經歷如此驚濤駭浪,她現在除了一眼不眨的盯着面前唯一能給她安全的依靠外,腦際也盡是空白。
"難道今日要斃命於此嗎?"
拋下她不管,自己逃命的念頭只不過一閃而過,就被他徹底否定了。那樣,無異於棄羔羊於狼羣,他會餘生難安!
"咔嚓"一個響雷似乎在就在頭頂炸響,素汐驚叫一聲,抱緊了雙臂,淚眼可憐,看着少年。
風凜厲,霧低沉,茫茫黑雲終於籠罩在了這邊崖頂上空。
忽然,山崖下,峽谷中,爆發出一陣鼓譟吶喊,然後是"嗡嗡"一片聲向上直奔這邊而來。
元召心知不好 ,連忙伏身把素汐掩護在巨巖的最下面空間裡。耳邊只聽得如同雨點般密集的叮叮咚咚之聲擊打在石壁巖間。
雷,是春雷,雨,卻是箭雨!
匈奴人連着仰射了幾輪,千萬鵰翎在崖頂亂飛。他們終究還是忌憚敵人的厲害,試圖以箭雨奏功。此舉不在傷敵,只是爲了給幾百攀巖而上的勇士們打個掩護。
看着頭頂的箭如飛蝗,巨巖後的元召只是抱着素汐,一動也沒有動。他終究是人而不是神,以血肉之軀去抵擋萬箭飛羽,那是胡說八道。
雖然明知道敵人正在攻上來,他也沒有辦法去崖邊阻擊。
"大不了大殺一場,同歸於盡罷了!自己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就此歸去,也無所謂。"
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察覺懷中有異,低頭看時,卻正遇到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離他臉頰不過盈寸,睫毛猶自掛了淚珠,在怔怔的看着他。
"元哥兒,我們……就快要死了吧?只求你,無論如何,不要放開我,好嗎?這個身子、這個身子……我只想清白的帶着它離開這個世界……。"
少女聲音婉轉悽苦,夢裡長安,年華璀璨,也許,從此再也沒有機會回去看看了。
元召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胸中痛楚,卻似波瀾翻滾!
自己終究還是走錯了路,僅憑個人武勇終歸成不得什麼大事。似如今,連懷中的弱女子也保護不了!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爲了自己的難受,聰慧溫柔的眉頭動了動,一絲笑意掠過脣邊,抱在元召腦後的手忽然就收緊了些,元召猝不及防,頭低下時,少女柔軟的櫻脣已吻在他的脣邊,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嚶嚀"一聲,嬌小的身子又縮回了他的臂彎間。
"呃……。"元召有些錯愕,又有些好笑,這還是那個端莊溫婉的利安公主嗎?難道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女孩子的膽子都會這麼大起來了?
"除了你,只有這樣子親過孃親呢……如果沒有戰爭多好啊,我們可以一直生活在長安,那些日子……好懷念的。"
懷中有斷斷續續似是呢喃的細語,天上雷聲隆隆,近在頭頂。匈奴人快上來了吧?元召默默的把那把彎刀插在了腳邊,胸中也有淡淡的懷念,雪亮的光芒刺痛人的心骨,一場生死相搏也許只在片刻後!
素汐卻仍舊繼續在他懷中訴說着,也許她也意識到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說了。
"……都怪這些可惡的匈奴人,亂殺我們漢人,所以你和我纔來到了這裡。我恨他們,老天爺打雷,爲什麼不去劈他們啊……!"
天雷滾滾,似乎有一道閃電劈進了少年的腦中,他"啊"的大叫了一聲!
素汐被他嚇了一跳,剛要問他怎麼了,卻見元召兩眼放光的坐起身來,不由分說伸手就來解她的衣服。
"快點、快點!素汐,快脫下來……!"
少女的臉騰就紅了。她雖是豆蔻初開,未經人事,但早已知男女之間,授受不親!這登徒子……難道他竟在這時要趁機來欺負自己嗎?!
"啪"的一聲輕響,元召臉上多了一個手印,少女雖然此時無力,但羞憤之下,打的還是有些疼的。
"你!素汐,幹嘛打我啊?"
元召一手摸了摸臉,有些急躁,都快火燒眉毛了,這小妞還不快配合着點!
素汐見他不但不知慚愧,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責問自己,這下子可真是由羞惱轉爲氣憤了。
"你、你這色痞!算我看錯了你!嗚嗚嗚……。"
剛纔還柔情蜜意,這會兒又指着他的鼻子氣的渾身發抖,哭了起來。
"色痞?啊……這從何說起的!呃,素汐,抱歉抱歉,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只是想快點脫下你的衣服……哦,不對不對!那你自己快點把裡面穿的那件背心脫下來給我。就是我在馬車上給你的那件,有急用!快些啊……。"
看了看素汐被自己扯開的衣襟,裡面露出貼身褻衣的粉嫩衣領來,還有小小的鎖骨,起伏不定的胸口……元召連忙回過頭去,暗罵自己急糊塗了,情急下忘了對方原是女兒身,活該被打一巴掌。
聽到元召結結巴巴的解釋,再看到他急頭赤臉的窘態,素汐羞惱中又藏了好笑,原來是自己錯怪他了呀!
只是他要那件背心幹什麼用呢?正要開口詢問時,卻見元召顧不得和她多說,伸手撿了幾支匈奴人射上來的箭枝,手腳麻利的用刀把箭桿劈開,幾下刮成了數根細薄的枝條狀,然後把它們編製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
又見他一把扯下來自己身上已經有些破碎的青袍,選了一塊大些的布料撕下來,繃緊在那個紮成的框架上,仔細的把邊角加以固定好。
素汐滿心疑惑,不明白在這緊要關頭,他爲什麼專心的去做這些奇怪的東西。看到他打了赤膊在把鵰翎箭的尾羽收集起來,肋間傷處血跡斑斑,不禁心中一酸,不敢再多看,連忙回過身來,輕輕解去外面的綠羅裙,把貼着褻衣而穿的那件薄薄的背心脫了下來。
她本是大漢公主,自小錦衣玉食,宮女伺候,哪裡受過今日這般種種苦楚!
大半日的顛簸、逃亡、驚嚇加上害羞,她此時早已乏累的不行。欲待重新穿上衣服時,只覺手腳乏力,渾身沒有了一點力氣,倚在石邊,不禁悲從中來,淚珠滾滾而落。
元召做好了一切,轉身要來拿那件背心時,看到素汐的模樣,暗自嘆息了一聲。走過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半依半抱,動作輕柔的幫她把衣裙穿上。
天地雷鳴,勁風不止,山崖下的敵人暫時停止了射箭,想必是給進攻的那些匈奴死士留一個進攻的空間。
遠處羣山浩蕩,莽莽蒼蒼。在這一刻,素汐忘記了羞澀,忘記了害怕,任憑少年把衣服替自己穿好,癡癡盯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心中平安喜樂,腦際只有一個念頭環繞:"能和他一起死在這高山之巔,也無憾了……。"
"一會兒,抱緊了我,閉上眼睛不要動!"
元召一邊把那件用金絲銀線織就得背心拆開,一邊低語,聲音很溫柔,如同哄着搖籃中的嬰兒入睡,素汐使勁點了點頭,聽話的閉上了眼睛,有淚珠晶瑩剔透從眼角滑落……。
匈奴騎兵千夫長淳于虎也算是驍勇的騎將了,跟着左賢王征戰多年,是地地道道的嫡系。左賢王呼延都身死,他們這一部騎兵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就算對手再厲害,上天入地今天也非要殺死他不可!只要能爲左賢王報仇,即便把這八千騎兵全賠上也是值得的。
這會兒,他親自帶隊,領了五百敢死之士,背弓帶刀,沿着陡峭的崖壁慢慢的爬了上來。
他挑選的都是軍中身手敏捷,膽大心細之輩,繞是如此,還是有幾十個在攀爬的過程中不慎跌落了下去,死於非命。
不過,大部分人在他的帶領下,終於還是接近了懸崖的頂端。谷底幾千名仰射做掩護的弓箭手停止了射箭,在雷鳴電閃中,復仇者們紛紛翻身涌上了崖頂。
知道對手很強,也許還會死很多人,但已經到了這裡,誰還會怕死呢?
淳于虎大喝一聲,幾百把彎刀同時出鞘,列開衝鋒陣型,他當先在前,慢慢的向崖邊巨巖的方向逼近過去。
從他們爬上來的地方,離敵人有可能藏身的巨巖也就是隔了三四十步的距離。從他們緊張而又警惕的眼中看過去時,忽然發覺那邊情形有些詭異。
沒有看到人的蹤影,只有那個少年所穿的一件破碎青袍拋在地上,那把自家王爺被奪去的彎刀就高高插在巖縫裡,似乎有一根閃亮亮的絲線系在刀柄間,遙遙地飄向了雲端,隔得有些遠,卻看不清楚那是什麼。
頭頂的雷聲這時越發響了起來,偶爾有閃電的光芒劈過,似乎離的崖頂很近。但這些都是勇敢的匈奴漢子,在草原上面對兇殘的狼羣都不會變色,打幾個雷又算的了什麼!打雷下雨,只是長生天的尋常。就算這會兒天上下刀子,恐怕也不會讓這些充滿仇恨的眼睛眨上一眨。
谷中有幾千人馬彎弓搭箭嚴密盯着呢,就算是一隻鳥也飛不出去。那個人帶了漢朝公主一定還在這上面,跑不了他們!還是先把王爺的佩刀取回來吧,烈魂遺物,豈能任它流落在這荒山中呢!
淳于虎打個手勢,一邊示意幾百名匈奴刀手繼續去搜尋四周亂石後是否藏匿有人,一邊與幾十個親隨躍上那塊巨巖,伸手就要去拔那把染了左賢王鮮血的戰刀。
"你們就要死了……爲什麼不好好待在草原上呢!"
有淡淡的話語在不遠處響起,伴隨着轟隆隆的雷鳴,似乎是來自天際!
所有人心中吃驚,急忙回頭去看時,只見三百多步之外,一道身影從山崖的另一邊翻身而上 ,落在當地,峙如山嶽,凝如柏鬆,在冷冷的看着他們。
少年身後遠方,燕山深處,風動如江海,龍吟虎嘯,巨大的磅礴氣機似乎牽引了天地,萬丈光華閃過後,有巨雷如柱擊中了半邊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