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長安城,並不知道昨夜發生了怎樣的風雷激盪。然而,它確實發生了,並且將由此引發一連串的鉅變。
當未央宮中的皇帝終於聽到西鳳衛報上來的消息時,他心中的驚怒可想而知。是非曲直,先不去論,只說是在朝廷重臣之間發生了這樣的事,形如市井間的私鬥拼殺,傳揚出去,簡直就是駭人聽聞。
憤怒中的皇帝,當即就傳令,速詔田玢、元召、竇嬰一干人等進宮!西鳳衛統領低着頭,戰戰兢兢的不敢看他的臉,告訴皇帝陛下,他要找的人都失蹤了。昨天夜裡,長樂侯元召挾持着田丞相父子爲人質,衝出武安侯府,然後就消失了。巡武衛的兵馬在長安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一點蹤跡。
皇帝的臉色鐵青,這是要造反嗎!一夜之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西鳳衛的人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統領“撲通”跪倒,連連告罪。
過得片刻,皇帝劉徹稍微冷靜下來,傳令讓巡武衛所有人立刻歸營,從現在開始,不得放一兵一卒出營,違令者立斬不赦!
西鳳衛統領剛剛領命出去,得到消息的王太后就趕過來了。王太后清晨起來,早膳還沒吃呢,武安侯府的人就來報信了,她聽了還沒有幾句,就驚的站起來,連擺放膳食的几案都帶翻了。
這還了的!堂堂的當朝宰相、皇太后親弟弟、爵封武安侯,竟然被人劫持!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把對方千刀萬剮,也挽不回來了。
田玢要對付竇嬰與元召的心思,曾經對她吐露過一點,也算是讓王太后提前心中有數。在她想來,這不算什麼大事。朝臣們之間的權利爭鬥,太平常了。爲了皇權穩固,很多時候需要在朝廷派系之間搞搞平衡術,這是一種政治手段,更是一種鞏固統治的需要。
更何況,竇嬰、元召這兩個人,已經嚴重的侵害了田家的利益。不久之前,黃河那邊封邑的損失,都被記到了這兩個人的頭上。新仇舊恨,王太后也早已怨恨他們多時了。
“皇兒,這次你可要好好給田家做主啊!你舅舅他……他要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王太后眼角發紅,見皇帝半天沒有表態,心中有些埋怨。
皇帝劉徹感到頭有些發脹,這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太后就來逼宮了,這是要逼着自己馬上就下詔給元召定罪啊。
“母后,且稍安勿躁。昨夜可能是發生了一些誤會,等朕弄明白前因後果,自然會公平決斷。”
聽到他這樣說,王太后沉下臉來,冷冷地哼了一聲。
“皇帝這是不相信你舅舅了?想當初的時候,你是怎麼登上這個皇位的,這其中誰出力最多,你可不要忘了!”
“母后不要多想,朕豈是忘本之人!當初的功勞,朕自然心中有數。爲什麼田家可以如此富貴,田玢的太尉、丞相又都是怎麼來的?朕並沒有虧待半分啊。”
“是啊,憑他的那些功勞,這些都是應得的。可是,皇兒,今日又爲何對待母后的親人如此涼薄呢?”
王太后心中不滿已久,自從田玢的權力被限制,到最近的接連受挫,弟弟每進宮去她面前訴苦一次,她的怨念就深一層。
“母后,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朕心中的那些抱負需要施展,更需要把絕對的權力握在手中。所以,朕針對的不是任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社稷的需要。”
皇帝耐心的解釋着,他當然知道太后說這些話的目的是什麼,可是,他不會現在就答應的。劉徹對元召有很大的信任,他相信他不會不計後果的做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來。
王太后終於失去了耐心,她不明白,皇帝爲什麼就不能痛快的答應自己的請求。他難道不想借機把竇家的勢力徹底剷除嗎?那樣豈不是少了很多麻煩。至於元召那個野小子,難道就真的那麼重要?
“皇帝,元召當着王侯們的面,當衆殺人,劫持當朝丞相,這樣的大罪,難道你還要包庇於他嗎?”
“朕只是想等事情查清原委以後,再做決斷,並不是要偏袒包庇任何人,請母后諒解!”
王太后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意,她豁然站起身來,盯着自己皇帝兒子的眼睛。
“皇帝,你好啊,你現在長大了,翅膀也早已經硬了,用不着母后和田家的幫助了是吧?我還健在呢,你舅舅就如此受人欺負。等到我死之後,恐怕田家就再也沒有活路了!哼!”
這話就有些太重了,皇帝劉徹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大漢以“孝”治天下,不遵太后的意思,傳揚出去自然有損聖德名聲,但要是就此屈從她袒護田玢的意圖,卻不能就此答應。
如果只是竇嬰,劉徹還是有些猶豫的,但既然元召也牽扯了進來,那就必須要好好慎重對待了。因爲,元召現在太重要,不管是長樂塬,還是西域通道,都已經鋪開了那麼大的攤子,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母后何出此言!這讓朕如何自處。朕身爲皇帝,對待重臣們之間的恩怨,必須要慎之又慎啊!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並不敢以私廢公!”
說到這兒,皇帝一揮手,大聲喝令傳羽林將軍李敢來見,就要命羽林軍出動,全城搜索,儘快找到幾個人的行蹤。
李敢還沒有來呢,有侍衛已經匆匆忙忙來報信了,未央宮外,長樂侯元召與武安侯田玢、魏其侯竇嬰等人等候面君見駕!
什麼?自個來了?皇帝心中稍安。王太后卻顧不得其他,先掛念田玢的安全要緊。
“武安侯怎樣了?可有受傷?”
“回皇太后話,田丞相雖然臉色不好,身體卻無恙!”
“皇帝,請你快去處理吧!哀家就在這宮中等着,看你會斷出一個什麼結果來!”
劉徹看了看自己母后那張冷冷板着的臉,暗中嘆了口氣。一面由宮女們侍奉着穿戴整齊,一面命速傳御史大夫、廷尉、尚書常侍以及其他九卿大臣偏殿等候。
“母后放心,朝堂大臣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無論如何,朕必須要有一個交代。今日朕便把此事交給幾位重臣廷議,也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說完之後,他不再多言,躬身施了一個禮,然後在宮人簇擁下自去了。
王太后看着他的身影走遠,忽然感到自己的兒子有些陌生起來。她暗自咬了咬牙,略微思索片刻,招了招手叫過一宮人,對她低語幾句,那人領命,轉身往建章宮的方向而去。皇帝的心思她知道,不就是想立那個歌姬出身的衛子夫爲皇后嗎?如果以這件事作爲交換條件呢?想必他的想法會不同吧。
未央宮外,天光大亮,守衛未央宮的羽林軍侍衛們,有些奇怪的看着朱雀門口的幾個人,不明白這幾位神情各異的重要人物爲什麼這麼早就要進宮。
昨夜的消息,他們還不知道。因此,有人還對唯一臉露笑容的長樂侯元召在打着招呼。元召一一點頭示意,笑容可掬,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武安侯田玢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一夜之間,鬼才知道他的心情經歷了怎樣的千迴百折!雖然眼前是乾坤朗朗天,赫赫未央宮,可是他心中的驚怕一點兒都沒有減少。只要元召還在他的身邊三尺之內,他便如芒在背,呼吸難安!
田玢是真的怕了!怕了這個在笑眯眯跟人打招呼的少年同僚。看着他現在的樣子,當朝丞相十分懷疑,昨天夜裡的那個人與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會是同一個元召!
在宮門外等待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而已,可是田玢感覺太漫長了。他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宮中的皇帝和太后身上,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吧?昨夜擺下那麼大的陣仗,卻不能奈何元召半分,如果在未央宮中還贏不了他,那自己就輸了,徹底的輸了,輸的一敗塗地,大漢朝堂上將再也沒有他站立的地方!
雖然不想再去回想,可是昨夜那幅令人膽寒的場景,田玢已是餘生難忘,如果他還有餘生的話。
當武安侯府中的夜宴,被遍地的鮮血塗滿時,田玢和大多數人一樣,腦袋出現了暫時的呆滯。不是說都是一流高手嗎?難道這麼些年豢養着的都是一羣綿羊?對方的身上連一點血都沒有濺上,三十高手就都完蛋了?而且……死的那叫一地慘不忍睹啊!
有幾個膽子小些的早已經口吐白沫嚇昏過去了。擋在田玢和諸侯王們身前的那些侯府護衛們,拼命的揮舞手中的刀劍給自己壯膽。然而,那道身影只不過又往前踏了一步,擋在他面前的人羣就自動地閃開了。
既然動一動就肯定會死,那還是不要亂動的好。在明知道抵抗只是徒勞送命的情況下,護衛們很明智的避開了眼前的無敵鋒芒。
田玢有些乾瘦,並沒有多少重量。堂堂大漢丞相,在自己的府中,被一個少年不容分說倒拖在地,就這樣向門外走去。一把擋路的單刀被元召一腳踢飛,落下來時,深深地插進了大廳正中的金磚裡,寒光破心膽!
死一般的寂靜當中,所有人噤若寒蟬。竇嬰有些艱難的嚥了口唾沫,示意挾持着田少齊的灌夫緊緊跟上。
肅殺籠罩着武安侯府內外,火把光亮中,馬匹輕輕的嘶鳴了幾聲,羽箭千枝泛着寒光齊齊對準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