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劍藏在匣中太久,未免寂寞。渴望磨礪的雄心,嚮往的是大漠雄奇,孤煙落日!這一路所見所聞,也只不過是交易與商談,對於廣闊天地充滿豪情的人來說,又怎麼能不倍感無聊呢。
大漢西域使團的二百多人中,有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勇士。他們全部是來自駐紮在長樂塬上的那支黑鷹軍。
這五十人,都是有主將衛青一個一個親手挑選出來的,他們都曾經在雁門關外,與匈奴騎兵面對面的較量過。衛青很慎重,因爲他知道,這次的西域之行,在元召的計劃中到底佔據着怎樣的分量。
膽大心細,勇敢無畏,就是選人的標準。他們將擔負着保護整個使團順利歸來的使命。因此,每個人的裝備極其精良。長樂塬上研製出來的新式武器,長刀、短劍、軟甲、護罩、九臂連環弩、小巧的腕弩、望遠鏡……所有人都有齊全的一套。
元召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能活着回來,這些曾經隨着他到過北疆塞外的勇士,都是寶貴的財富。而衛青,比元召更多了一層擔心。因爲,被任命爲這五十人小隊校尉的是霍去病。
穿上黑鷹軍服的霍去病已經不再是小冰兒,她現在是英姿勃發的少年校尉。在使團的所有人中,除了早就知道她身份的張騫,沒有人知道她與主將衛青的關係,也沒有人知道她原是女兒身。
都是見過血的彪悍漢子,拿命與匈奴鐵騎相搏過的人,派這麼一個瘦弱單薄的人來當他們的頭領,心中的不服氣,都寫在了臉上。
然而,這種不服氣,並沒有堅持多久。當五十條大漢都被霍去病打趴在地上的時候,他們才知道,自己的這位新首領,原來是小侯爺的弟子。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服從,絕對服從!不要說他是所有黑鷹軍都崇敬的長樂侯的弟子了,就只憑着這一身本事,也足以讓所有人心服了。
朔風蒼涼,黃沙漫漫,吹裂了脣角,也催染了眉邊。這些,對勇士來說,都沒有人在乎。然而,無所事事地跟着使團行走,卻讓人心中有些煩悶。
赤火劍一直負在身後,沒有出過一次鞘。走過的那些西域王國,基本上用利益都能擺得平。然後,他們就來到了此行的最後一站,大宛。
想要捉到天馬的念頭,是在傍晚時分,她回頭看到那眼晚霞的時候,突然涌起來的。因爲,看到那種壯美鋪滿天際時,她耳邊響起曾經聽師父輕輕哼過的一首小調:“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遠方的人兒就要歸來了,有人在家裡,已經備好了酒菜……。”
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邊遠行,怎麼能不帶一件禮物回去呢!天山龍馬,就是送給師父最好的禮物。
不知道是草原的清霜還是思念的淚水,靜靜伏在長草間的少女,感到眼角有些模糊,連忙用衣袖擦乾,平靜下心情,瞪大眼睛仔細地觀察着遠處的動靜。
天上的月亮已經很圓,四野空曠無邊。今夜,天馬會出現嗎?霍去病把挽在手上的套馬索使勁的攥緊了,眼睛一眨不眨。對於等待,她有的是耐心。
時間在慢慢的過去,天氣漸漸寒冷起來,爲了行動方便,她並沒有穿厚衣服,身體有些微微的發抖。加上連日來的趕路勞乏涌上來,不由自主的眼皮開始打起架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似乎是有一種心靈的預感,霍去病突然睜開了眼睛。因爲,她聽到了一聲清嘯,從看不清楚的遠方傳來。
幾乎就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一匹烈火赤紅的駿馬就出現在了廣闊的草原上,四蹄翻飛,鬃毛在月光下飛揚,其雄美的姿勢,宛如從天際而來。那動人心魄的馬嘶鳴聲響徹夜空下,彷彿這是一個信號,又似是聽到了某種命令,一片毛色各異的馬羣,如同海潮一般,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從初冬蒼茫的草地上滾了過來。成千上萬匹馬聚集在一起,呼嘯奔騰,迴旋往復。
伏在黑暗中的霍去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跑在最前方的那匹馬,她的心臟在砰砰跳的厲害,握着套馬索的手緊張的已經出汗。
那些馬兒的鬃毛和馬尾在光暈中流動起來,凝成一副壯美的畫面,飛奔往前。領頭的天馬,四蹄若御風而行,簡直看不清它沾地的節奏,這是一匹真正的龍馬!
捕獵者在無聲的移動着,手腳並用,尋找着最佳的時機。這樣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她必須要成功!
天高地闊,月光下的草原,此刻是馬羣的世界。它們在馬中王者的帶領下,肆意地奔跑,無拘無束的踏碎草木,如風如潮。
當又一次跑到一處斜坡的盡頭,天馬略微減慢了一點速度,它要率領着它的臣民開始回頭。然而,就在這一閃即逝的空隙裡,一個敏捷的身影,從斜坡的頂端飛撲而下,正落在了馬背上。
霍去病剛一接觸到馬身,心中大喜,她立即一手緊緊抓住了馬背鬃毛,雙腿夾緊。另一隻手把套馬索閃電般的就套在了天馬的脖子上。
正在奔跑着的馬兒,察覺到了背上的重量。從來沒有受過束縛的野性,怎麼能忍受有人騎在它的背上呢!
它突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剎住了前行,前蹄直立,馬身猛的豎了起來。馬背上的人受不了這種巨大的前衝力,從馬身一側滑了下去。天馬雙蹄落地,又立即狂奔起來。
霍去病沒有想到,天馬的身體這麼靈活,力氣又這麼大。她被甩下馬來,眼看就要落到地上,這樣的後果簡直是慘不可想!後面萬馬奔騰,立刻就會被踏爲肉泥。
就在後背即將要接觸到地面的時候,千鈞一髮之際,平日裡的刻苦訓練在這生死關頭終於激發了身體的潛能。少女抓着套馬索的那隻手,用盡全部力氣拽了一下,足尖輕點馬腹,柔韌的身體以一個意想不到的姿勢翻轉而上,重新坐在了馬背上!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能反應如此迅捷,即便是再精通馬術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如果被外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會驚掉下巴的。然而,現在的少女已經無暇去想這些了。因爲,重新坐回馬背之後,她才發現,最危險的事纔剛剛開始。
暴烈成性的天馬發現還是沒有甩掉馬背上的人,它發怒了。發怒的後果就是,它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開始跳躍、奔騰、直立……各種折騰。
每一時每一刻都有隨時掉下去喪命的危險。霍去病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有好幾次幾乎就要脫手飛了出去。然而她憑着自己的毅力,咬緊牙關,牢牢地抱緊了它的脖子,任憑它怎樣折騰,就好像是人馬連在了一起一般,怎麼甩也甩不掉。
當又一聲長長的馬鳴聲響起時,霍去病才發現,天馬開始脫離馬羣,一路踏碎煙塵,朝着草原深處奔馳而去。
耳邊的風呼呼的刮過,吹得臉頰生疼。她索性閉上了眼睛,伏在它的背上,任憑它跑到哪兒去。穿過高坡,越過深谷,忽高忽低,越奔越快。不時有細碎的草木打過來,身上好像已經受了好幾處傷,可是現在,已經根本顧不得這些。
“跑吧!你跑啊,隨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開你的!”
耳邊呼呼作響的無盡疾馳中,少女閉着眼睛,大聲地在風中呼喝着,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
遙遠的東方天際,出現了第一縷晨曦,天漸漸亮了。在一處高坡的盡頭,奔跑了大半夜的馬終於停住了腳步。霍去病睜開眼睛時,看到腳底是無邊無際延伸向遠方的草原,晚霞變成了朝霞,壯美依然,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大漢使團的帳篷裡,此刻卻有些慌亂。早晨起來的時候,大家才發現,護衛使團的隨軍校尉霍去病不見了。
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太在意,校尉的一切隨身東西都在,只有人和劍不見,想必應該是出去轉轉就回來了。可是一個時辰之後,還沒有見到他的蹤影,大家才感到有些不妙。連忙去報告給張騫知道時,張騫大吃了一驚。
霍去病就是小冰兒,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他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這個總是跟在元召身邊的弟子。她雖然年紀小,但在長樂侯心中是怎樣的重量,張騫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況,她還是自己好友衛青的親外甥。
當發動起所有人都去駐紮區四周找了一遍,而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時,張騫的心開始逐漸下沉。尤其是聽到那位一向笑眯眯的王太弟雲桓以惋惜的語氣說道:“草原上,夜間有無數的狼羣,如果不熟悉地形,恐怕……。”張騫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遠隔中原萬里,身處這陌生的國度,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對方尚處在敵我之間。這樣的境地裡,遇到棘手的事情,沒有人會幫忙,只有靠自己了。
從早晨一直到下午,整個使團的人全部出動,把附近幾十裡之內都找了個遍,然而依然毫無所得。所有使團的人都感覺到了不妙。而且,也不知道是他們多想還是怎麼的,從午間開始,大宛人對待他們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細心觀察下,可以看到隨處隱隱的有敵意閃現。
這是怎麼回事?張騫及使團的人都憂心忡忡。難道……霍校尉的失蹤會與大宛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