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刀神金永吉在真番三千里國土上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具體來歷實不可考,有些神秘,半世威名都是憑着真本事得來的,這一點須做不得假。
青瓦山莊佔據了整個雲頭山前後,勢力範圍龐大,這既是他本身實力的體現,更是真番王室對他的倚重。
“玄刀分長短,縱橫山海間”。就是說的這位宗師身佩兩把修短玄刀,所向無敵的。偌大名聲,不僅是真番連同東瀛這些海外諸國邦都敬服,就連漢地遼東滄海郡的許多人也有渡海拜在其門下者。
青瓦山莊雖然門下弟子素稱三千,不過在生性嚴苛的金永吉眼中,真正具有驚才絕豔潛質的唯有一人而已。名叫金雪哲的那位武學奇才,是個可塑性極強的好苗子,自從八歲開始跟在他身邊培養,至今已經十年了。兩人之間的感情,名雖師徒,卻與父子無異。
金永吉是個善於教授的好老師,對於良才美質,他並沒有拔苗助長,而是循序漸進,他想要培養一個真正的衣鉢傳人,爲此對金雪哲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學武之人,要想得到真正的成長,實戰經驗和血的歷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門下弟子們去參與到衛王的戰爭中,他是秉持着鼓勵的態度。出世與入世之間,富貴功名與靜心修煉,在這位玄刀神眼中,自然有一個平衡的考量。
這次差遣十名弟子赴海上探查漢軍消息,不過是個小小的歷練而已。至於說弟子們會遇到什麼危險,金永吉並不膽心。金雪哲連同他同門師兄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千百人困不住他們。再說了,他們又不是要去衝鋒陷陣,在真番地界上,他們縱橫來去,也不是第一次。
時間是午後,旭日暖陽照得人身上很舒服。青瓦山莊那處被弟子們視爲神聖之地的庭院中,金永吉正在喝一盞清茶。這種近幾年剛剛從漢朝流傳到真番國的茶葉,他非常喜歡。
看着幾彎碧綠的嫩芽,在清澈的水中舒展開來,沉浮上下,他品過滋味後,閉目片刻,心中竟似有幾絲明悟。刀法之道,對於他來說,已臻化境。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已經是十分困難的事。而此時此刻,他忽然又有了一點所得,心中自然是十分歡喜。
漢朝人果然有許多好東西啊!這小小的茶飲,竟然能使人平心靜氣,神臺清明,不得不說,是世間的珍品。雖然那些商賈泛海運過來的價格十分昂貴,但在如他這樣注重清修而得道的人看來,卻是十分值得的。
一長一短兩把玄刀安靜的躺在身後的刀架上,金永吉盤膝而坐,平息下流轉全身的氣機,睜開雙眼,正要伸手去拿茶盞時,忽聽一陣喧譁聲從遠處傳來,隨後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打破了這方庭院的寧靜,也擾亂了他的心境。
金永吉皺了皺眉頭,在他靜修時,門下弟子們是不敢隨便進來打擾的。他預感到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目光投向院門的方向時,幾名弟子面帶着驚慌之色跑了進來。
“師尊!大事不好了,雪哲師弟回來了!他、他……。”
來報信的人也不知道因爲緊張還是害怕,嘴脣哆嗦着,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遇事鎮定,莫要慌亂!跟你們都說過多少次啦。他們人呢?雪哲徒兒呢?讓他們過來。”
金永吉雙手扶在几案上,神色自若地問了一句。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動!這是他一直對弟子們的要求。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三四個弟子撲通跪倒在地,眼中含淚說出了令他大吃一驚的話:“師尊啊!他們都回不來啦!出海的十名同門師兄……都已經身遭不測。除了雪哲師弟一人身受重傷回來以外,別的都已經葬身在大海,屍骨無存了……嗚嗚嗚!”
晴天白日之下,如同有驚雷響起在耳際。金永吉嚯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即便如他這樣心性修爲已達深厚境界的人,也有些失態了。
“你們說什麼?怎會如此……!金雪哲現在何處?速速帶我前去。”
說完,他跟本就等不得別人起身,自己當先急匆匆地向外面走去。幾個弟子連忙爬起來,抹去眼淚,邊走邊向師父說着。
“師弟就在前面廳堂中,他……他傷太重了,是被在永川口的駐軍擡回來的。”
“……剛纔看過了,師弟他四肢筋脈俱斷……。”
玄刀神的腳步略微停滯了一下,然後轉出廳門,就看到了臉如金紙躺在木板上的青瓦山莊衣鉢傳人金雪哲。
王險城景陽宮的大門開處,幾匹戰馬疾馳而出,在貼身護衛的跟隨下,名叫衛無忌的真番國三王子縱馬跑在最前面,心中怒火升騰。就在青瓦山莊得到消息的同時,景陽宮中也已經知曉了海上發生的一切。
不用等到衛王傳令,衛無忌早已心急如焚飛馬而出去看個究竟了。他與金雪哲的交情最好,聽到他受傷如此之重,第一反應是有些不相信。然而等到一路疾馳,到得王險城南雲頭山,進入青瓦山莊,親眼看到猶在昏迷中的金雪哲慘狀之後,衛無忌已是憤恨滔天。
“師父!這是什麼人乾的?雪哲之傷,還有救嗎?”
三尺之外坐着的金永吉臉色沉重,剛纔他已經仔細的檢查過弟子的傷處,當時心就涼了,練武之人四肢筋脈被斷,任你是大羅神仙,也已經迴天無力了!
“他身上並沒有其他傷處,顯然是被敵人在一招之間就制服,然後乾淨利落的用劍斬斷了四肢筋脈,所以他無性命之憂,卻成了廢人。如果此番不是中計被擒的話,那麼對手武功之高,深不可測……!”
聽到師父都如此說,圍攏在周圍的青瓦山莊弟子都不禁心中驚疑。金雪哲刀法之精奇,已盡得玄刀真傳,如果連他都不是一合之敵,那麼對手究竟是如何的厲害!世間難道真的有這般人物?
“我不信漢軍中有這麼厲害的人!雪哲師弟他們一定是中了對方的圈套,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的。漢人素來詭計多端,一定就是這樣的!這次來的漢軍,我一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一個個死得慘不堪言!方泄心頭之恨。哼!”
衛無忌眼露兇光,此人一向殘暴,殺人在他眼裡如屠豬狗,更何況漢人又結下如此的血仇。
一絲輕微的聲音從金雪哲口中發出,他的頭動了動,睜開眼睛清醒過來。看到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地方後,他的表情沒有悲傷和痛苦,卻好像終於放下了什麼似的,有一絲笑容淡淡浮現在不復往日神色的臉上。
“……師父…… 他叫元召,很厲害……漢軍的船隊也很厲害,那些武器……師兄他們都是死在了那些武器手中……要小心……。”
這是金雪哲醒來後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他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他就閉上眼睛,再也沒有醒來了。這位“真番英雄”之所以忍受着無盡的痛苦,強撐着一口氣回來,就是想要告訴玄刀神這一句話而已。至於元召所說的那些讓他們真番投降的屁話,被他自動遺忘了。
世間的血要用血來償債,世間的仇只有刀才能釋懷!金雪哲相信,這不僅是死去人的遺願,也是活着的師門諸人必然會做的事。因爲,他們是玄刀神的弟子!玄刀門,解決恩仇的辦法只有一個,拔刀而已!
金永吉用手慢慢的闔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氣血在胸中開始翻騰。一股浩然真氣從口中吟嘯而出,衝破屋頂,衝出青瓦山莊,驚起飛鳥無數,在雲頭山環繞不休,憤慨激昂,宛若龍吟虎嘯!
“元召!……雪哲吾徒,爾等魂魄不遠,且稍等,待爲師取漢賊首級,再來爲你們祭奠送行吧!”
同一時刻,距離永川口不到百里的海面上,元召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對前來請示下一步行動的元十三下達了繼續前進的命令。
“全軍直前,不必停留。從現在開始,進入戰鬥狀態。十三,要記住,只要是擋在我們戰船前面的東西,無論是什麼,一律摧毀!”
元召依然是那身青布衣衫,立在船頭,海風吹得衣襟獵獵作響。一面大漢的龍旗高高升起在那旗杆上,旗子上的那條龍鱗爪飛揚,似乎要騰雲蹈海一般。
赤焰龍騰旗幟下,元召不再是那個笑眯眯的少年長樂侯,他現在的身份是這支船隊的最高統帥、徵東大將軍!
元十三躬身接令,全部將士盡皆肅然而立。大戰當前,到了這個時候,不要說是普通的將士,就是淮南王和那些諸侯王子弟也都要謹遵號令。幾百艘樓船,遠征渡海而戰,這在中原歷史上還是第一次。他們駕駛的是真正的戰船,劈波斬浪,帶着歷史的使命,帶着一往無前的決心和意志,也帶着一個開創新未來的期盼,開始了這第一次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