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含光門內一片盡是低矮民居,尋常巷陌。居住於此處的大多是些窮苦人家。
突然一陣吵鬧聲打破了寧靜,然後是大人喝罵小孩哭喊的聲音。喧鬧一陣後,一個小女孩從裡面急奔出來 。
女孩兒頭髮捲曲枯黃,身上衣服穿得有些破舊,個子不高,臉上帶着一個巴掌的手印,想來是剛纔被捱打過。
小女孩兒雖然眼中帶着淚花,臉上卻是滿滿倔強的表情,悶着頭向衚衕口跑去。
她邊跑邊下定決心,這個沒有溫暖的家,她再也不想回來了。可是到底去哪兒呢?
她正往前跑着,驀然衚衕口閃出一個人影,哈哈笑着一把抱住了她。
“小冰兒,要上哪兒去!又淘氣了吧?”
小女孩聽到這個聲音,感受到那溫暖而熟悉的懷抱,兩手摟住那人脖子,終於哇的一聲委屈的哭了出來。
名叫衛青的男子把那女孩放下來,看到她臉上的印記,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次又是爲什麼打你?說給舅舅聽,舅舅去給你出氣。”
那名叫小冰兒的女孩卻搖了搖頭,一雙靈動的眼眸掛了淚珠,只是抱着他的袖子不放,嘴裡嗚嗚說着不想再回去。
原來衛青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幾年前嫁給一戶人家,就住在這條街道上,生下這個女兒。這小女孩兒卻從小就性格有些乖僻,又生性機靈,免不了把家裡經常弄得雞飛狗跳,往往被大人暴打一頓出氣。
衛青生性寬厚,經常來給妹妹送些銀兩週濟一下,這小女孩兒卻跟他最是投緣,跟他親近,反而覺得他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他本來今天下值有空閒,多日不來,抽空過來看看的。又碰上這小冰兒捱了打。
他嘆了口氣,看了看衚衕深處那破舊的門口,算了,不進去了,去也沒話可說。
想了想,又把小冰兒抱起來。
“走!今天舅舅有空兒,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有好吃的東西給你。”
小冰兒拼命點着頭,趴在他肩頭上,轉出衚衕,慢慢地遠去了。
元召這會兒有些好笑。後院裡,蘇靈芝的興趣已經從製作小點心轉移到了香露水身上。
在她纏着元召學會了那些方法,掌握要領之後,就指揮着小胖子馬小奇,把院裡院外、木籬牆邊所有的花都採了個乾淨。
在經過幾次失敗的實驗之後,終於親手做出了小半盞桂花味的香露水。
她完全不顧在旁邊累的呲牙咧嘴的小胖子,滿頭汗水興致高漲起來,繼續一次次的把花瓣細心地放進那蒸餾器裡,大有把整個季節的花都去採完供她所用的趨勢。
唉!隨便她折騰吧……元召搖了搖頭,不忍心再看那被她驅使的小胖子幽怨的眼神,自己偷偷溜出角門兒,往前面去了。
只是……前面的這幾個也讓他頭疼。
梵雪樓的名聲是越來越大了,品茗清談的人們每日坐滿。這些事都有錢掌櫃在忙活。
崔弘很勤快,總是低頭默不作聲的做事。
餘丹每天準時都會來,跟在元召身邊打雜,問這問那,自得其樂的樣子。
現在又添了一個孩子……一個名叫小冰兒的女孩。
元召現在很後悔怎麼就答應了衛青的要求!你的小外甥女託我給你照顧?這算怎麼回事兒!
難道是因爲看到她拼命吃那些小點心的可憐樣子,所以自己才一時心軟答應的?
小冰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一口氣吃了多少,只是可憐巴巴的還想吃!
可是舅舅已經回宮去了。他沒有那麼多時間陪自己的。
小冰兒小心翼翼的擡頭看看,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她偷偷地溜到大廳旁邊的那個小間裡,因爲她早就注意到了,那些美味可口的小點心,都是用木盤從那裡面裝出來的。
果然,剛做好的那些點心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兒,就放在那一排排的木架上。
可是,那些木頭架子都太高了。她努力踮起腳尖,小手卻怎麼也夠不到。
一雙手輕輕地託了她的腰一下,她感覺身體一下輕了許多。兩隻手連忙抱住一個盛滿點心的木盤,待到雙腳落地,她連忙回頭去看時,正迎上一雙溫和的眼睛。
她認出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那個幾個時辰前舅舅託付給照顧自己的人。
在小冰兒的印象中,舅舅衛青是對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自己最信賴和依戀的人。
她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天生的聰明伶俐卻是骨子裡帶來的。舅舅的性格一向很豁達,接人待物都是一副淡泊的樣子,從來不會對什麼事表現出特別之處。
但小冰兒想不明白,他在對待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時爲什麼態度會那麼不同。
在來到這家梵雪樓之前,小冰兒並不知道舅舅要帶自己去哪兒。只是在來的路上,默默走了一段之後,舅舅像是突然下定了某個決心似的,問了自己幾個問題。
“小冰兒,你想以後不再受人欺負嗎?”
“嗯!冰兒當然不想再讓人欺負了。”她想到了家裡的那個粗暴爹爹和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還有平日街巷裡那些喜歡欺負她的男孩子,忍不住握了握小拳頭。
“舅舅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小小孩兒……唉!如果學點武藝在身也是不錯的。”
“是啊是啊!你知道我從小最喜歡舞刀弄棒的了,舅舅!你終於答應要再教我功夫了嗎?”
小冰兒的眼睛驀然亮了起來,她興奮地問道。
她雖然是女兒身,但從小卻是男孩子的性格,喜歡舞槍弄棒那一套。只是卻體弱多病,衛青爲了她身體健康些,也曾教過她幾手拳腳,讓她練習,她對此卻極有天賦,幾乎一教就會。
學了一段,再與別的男孩子打架時,就不免惹下一些小小禍事來。給別人家孩子打破頭掰斷手指諸如此類……。別人家大人找上門來 ,免不了又被她脾氣暴躁的爹暴打一頓,從此就嚴禁她再去學這些東西了。
這時她聽到舅舅這樣對自己說,以爲他又會偷偷教自己一些武技,心裡不禁興奮起來。
衛青卻搖了搖頭。
“舅舅這點兒功夫,實在是太粗淺了……小冰兒,你有這方面的天賦,只可惜卻是個女孩兒家!”
小冰兒伏在他背上,聽到這句話,心裡卻有些不服氣起來。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樂意,衛青呵呵笑了兩聲。
“不過,世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你的心性堅韌,如果能學得一身本領……即便女孩兒家不能做出什麼大事,只要能保得一生平安,不再如前幾年那般多病,舅舅也就放心了。”
她正要再爭辯幾句,憑什麼說女孩兒家做不得大事!
衛青卻把她從背上放了下來。
“小冰兒,你一定要記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有些人是你想象不到的厲害……!”
小冰兒從來沒有見過舅舅對自己這麼嚴肅的說過話,她有些被嚇到,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衛青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替她捋了捋有些枯黃的頭髮。
“舅舅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只是……有沒有造化,就看你自己的緣分了。”
她的好奇心夾雜着興奮憧憬了一路,不知道舅舅會帶自己去見到什麼樣的人。會是大俠客嗎?還是那些宮中的高手?
然後就來到了這間茶樓,她就吃到了這些東西,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看到舅舅和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兩三歲的男孩子在那邊說笑了幾句,然後臨走時好像還塞給他了幾錠銀子。隱約聽得幾句多關照之類的話,那穿着跑堂服色的孩子把手中的銀子掂了掂,臉上帶着憊懶的笑,她心裡覺着有些奇怪,不明白舅舅爲什麼要對一個孩子那麼客氣。
只是,她現在顧不得想這些問題,全部精力又集中在拿到手的這盤點心上了,真是太好吃了!
元召不去管她,吃就吃吧!反正那衛青預付給的銀子夠她吃一陣了,呵呵。
他現在正從馬七那“木工房”出來,當然這是元召胡亂給它起的名字了。這是在趙遠馬七幾人所住的小院子裡單獨搭的一個棚子,作爲馬七打造梵雪樓所需要的木製器具的地方。
馬七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幾塊木匾,並且用火烤過,做了防幹防裂的措施。這又讓這漢子感到驚奇,不知道元哥兒又要拿去幹什麼?
元召當然有自己的想法,光憑賣那幾碗茶能掙幾個錢?要迅速提高人氣呀!既然打算要利用不久將要來到的"金馬詞林苑"打出梵雪樓的名氣去,硬件先要跟上啊……。
這幾塊木匾,他要求馬七保留了原來的古樸花紋,是準備要找人在上面寫字用的。
要不然留下那布衣偃在梵雪樓吃乾飯幹嘛?放着那麼好的書法家不用,不是浪費嗎!哈哈……。
錢掌櫃聽完他的又一番洗腦課,不由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元哥兒,這個隱姓埋名多年的流雲幫前堂主抒了口讚歎的氣。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灘上吶!那個,元哥兒啊,去按照你想的幹吧,大家都無條件支持你。”
布衣偃已經換了一身乾淨些的袍子,這是錢掌櫃給他找的。幾頓飽飯吃過後,精神已明顯恢復過來,頭臉也洗刷整理過了。此時正靜靜的呆着,在想下一步要走的路。
手邊一盞清茶,有嫋嫋香氣縈繞。秋日斜陽溫暖,坐在席氈上,他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這樣的生活纔是自己需要的吧?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想我胸中自有安邦定國之策,生平所學尚未施展,雖然前路渺茫,豈可自甘頹廢!否則又怎麼對得起當年老師的教誨?”
想到這兒,他的心志復又堅定起來。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所據几案的一角,打斷了他的沉思。
“那個,布衣先生,有沒有興趣寫幾個字?”
布衣偃擡頭看時,卻見是那個大家都叫他元哥兒的孩子,正抱了幾塊薄薄的木匾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