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在宮中大發脾氣,雞飛狗跳,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唯恐一不小心成爲了替罪羊和出氣筒。
事情的具體起因雖然還不清楚,也沒有人敢去打聽,但在宮中慶賀宴罷就發生這樣的事,還是有些不同尋常的。尤其是發生在皇帝於宣室閣單獨召見元召後,就更加令人吃驚猜測了。
世界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是戒備森嚴的未央宮,也擋不住消息的傳播。
剛剛出徵歸來的長樂侯元召出事了!被皇帝陛下親自下令關進了天牢!
在天黑之前這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時間裡,這條驚人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未央宮各處,然後又通過某些秘密渠道,流傳到了朝野許多重要人物的耳中,風聲驟起!
皇帝劉徹已經很久沒有生這麼大氣了。羽林軍侍衛們把元召帶走之後,他在室內來回徘徊,越想越惱。本來漱玉宮李美人那會兒派人來請皇帝陛下晚上過去,說要有一個驚喜給他的,現在也沒心情去了。至於別的后妃美人那裡,在這樣的情緒下,他更是不會過去。
暮色籠罩宮闕,遠近宮燈次第,皇帝終於走出宣室閣。早就恭候在一邊的宮人、侍從官連忙上前請去用晚膳,他冷冷的哼了一聲,現在哪還有胃口吃飯啊!轉身出重華門,沿着宮中甬道,轉過兩處大殿,直奔建章宮而來。後面的大批人衆連忙跟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跟隨伺候着。
建章宮中,衛夫人最近很是忙碌。馬上就要舉行封后大典了,各種準備馬虎不得。而且宮中的各項事務也不能鬆懈,越是在這樣的關頭,越是要各方面做到細緻周到,以免給人留下話柄。經過這麼多年的宮中歲月,現在她處理起這些關係,早已經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從一個出身寒微的普通歌妓,到今天統領後宮,母儀天下,這一路行來是如何的不容易,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吧。
新制的大漢皇后印綬、禮服、各種飾帶、鳳冠霞帔……都已經準備完畢。此刻,十幾個宮女正在宮中嬤嬤的指導下,細心的擦拭着需要佩戴的金銀首飾和玉器琳琅之類的東西。嬤嬤當然很小心,不時地叮囑幾句宮女們,一定要輕拿輕放,千萬不能出現劃痕損壞。
衛夫人坐在一邊,臉帶笑容的讓她們不要緊張,哪有說的那麼嚴重嘛。她素來待人寬容,不管是宮中的女官還是普通的宮女太監,從來沒有下重手責罰過。這固然是她心性溫善,不忍苛責。也是與她自己的出身分不開的。由己推人,不爲己甚。
聽得皇帝突然來到,衛夫人有些微微的驚疑,他最近三五天都來不了一次,晚上在此留宿的時間更是少。聽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漱玉宮那邊,李美人深閨獨寵,自然也瞞不過她的耳目。
對於這樣的事,衛夫人也早已經看開了。既然當初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承受這所有的一切。後宮三千粉黛,天子自是多情,更何況自己的這位皇上雄才大略風流倜儻呢。她雖然心酸,卻是無奈。
領着宮中的人接駕完畢,衛夫人見皇帝劉徹走到軟榻邊坐下,面色不善。她還沒有聽說剛剛在宣室閣發生的事,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下午的時候還在朱雀門前興致高漲的對將士臣民們演說呢,這會兒又是怎麼了?
不過她是心性聰慧的女子,自然不會貿然詢問,一邊以目示意宮人們退下去,一邊笑盈盈的走過來,舒廣袖,伸素手,先去沏了一杯暖茶,放到他的手邊。皇帝的腸胃不太好,在這寒冷的日子裡從來不敢吃生冷的東西,暖茶養胃,在建章宮,她一直是常備的。
建章宮大殿的結構並不是特別高大,當初皇帝特意爲衛子夫居住改造的時候,木質結構內進行了加厚。因此,幾處寢處很是溫暖。皇帝半躺在軟榻上,啜飲幾口暖茶,見那邊爐火正旺,木炭有淡淡的煙火氣,不由得長吁一口,感覺胸中悶氣稍減了幾分。
“陛下,還沒用膳吧?要不要臣妾現在去準備一些清淡的飯菜,稍用些許呢?”
皇帝微微搖了搖頭,半眯着眼睛,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管是在哪個美人的宮中,都不如在這裡來得安心。即便是軟玉溫香美人膝上,也不如一杯暖茶暖心安然。
“哪裡還吃的下啊?唉!子夫,朕剛纔被那混賬小子……氣都氣飽了!”
皇帝揉了揉額頭,不提還好,提起這茬又氣不打一處來。衛子夫心中一動,默默俯身屈膝在他身後,用手給他輕輕按摩着頭部,緩解疲勞。一邊細言細語的勸解。
“陛下身爲天下之主,日理萬機,何必爲區區一些臣子們的小事生氣嘛……那,是誰這麼不開眼的呢?”
“還能有誰!就是元召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子。哼!這次朕絕不輕饒,一定要重重的嚴辦他!”
衛子夫的手微微停滯了一下,不動聲色的用眼角瞥了瞥皇帝的臉色,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知道皇帝的性格,一定還會自己繼續說下去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帝的大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柔夷,感受着那溫軟,半閉着眼睛,簡略的把那番君臣對答說了一遍,這樣的事他既不能去跟王太后說,也不能跟任何一個臣子說,只能在建章宮內說一說了。
所有侍奉的宮人都在外殿,這片空間裡顯得有些安靜。皇帝說完之後,他聽到眼前這位素來懂得自己心思的女子有輕微的嘆息,再開口時,卻既沒有替元召求情,也沒有勸皇帝息怒,而是提出了一個意外的請求。
“陛下,臣妾的正式禮服已經做好了。想提前穿戴給陛下看看,好不好呢?”
“好吧,此時無別事,可去更衣來給朕瞧瞧。”
皇帝眼睛沒有睜開,無所謂的點了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陛下,且請稍待片刻。臣妾去去就來。”
皇帝放開了手中的那雙柔夷,耳邊聽得環佩叮噹作響,細碎的腳步聲轉到後面去了。他微微的放鬆了身心,把鬱悶找人說出來後,覺得似乎輕鬆了不少。
只有木炭輕微作響的安靜氣氛中,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似乎是短短的一刻,又似乎是很悠長。他再次聽到眼前動靜時,睜開眼睛,明亮的宮燈下,只見一身盛裝打扮的衛夫人正按照禮制盈盈下拜。歲月的流逝似乎並沒有消磨她絲毫的如玉容顏,風姿無限,年華正美。皇帝心中不禁一怔,他坐起了身子。
“子夫,爲何行如此大禮啊?這就是新的皇后禮服嗎?果然最適合你。快快起來,小心弄褶皺了!”
即將正式成爲大漢新皇后的衛子夫,一改往日的溫婉順從,此刻面容沉穆,按照標準的宮廷禮儀對大漢皇帝行禮畢,眼神中有跳躍的光芒。
“陛下,今晚在這建章宮中,臣妾以未來大漢皇后的身份,向皇帝陛下恭賀、祝賀、再賀!”
皇帝劉徹還從來沒有見過衛子夫以這麼正式的神態和他說過話呢。他不禁心中感到又驚訝又奇怪。他連忙把她伸手扶起來,燈光裡仔細看時,盛裝之下的這位絕代佳人除了那種成熟的美豔之外,更平添了一種叫做端莊的姿態,果然具備母儀天下的風範。
“子夫,跟朕說實話,你的這番舉動有何用意?朕當然明白你的道賀之意,衛青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裡,絕對不會虧待他。此處又沒有外人,又何須這些虛禮呢?”
皇帝以爲衛子夫這麼做,肯定是因爲聽說了北征將士們勝利歸來的消息,在爲她的弟弟衛青高興呢,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原因。即便不爲她,自己也絕對不會虧待了衛青,上次他出兵一戰而勝,已經賜封稱號“長平侯”了,這次直接就在那次基礎上,把食邑給他實封到萬戶,成爲真正的萬戶侯。而且軍中職位也要給他大大提升,這纔是最主要的。只不過,這些打算他還並沒有告訴眼前的衛子夫而已。
然而 ,下一刻聽到的話,卻大大出乎了皇帝劉徹的意料之外。只見衛夫人擡起頭來,臉上出現微微的笑意。
“陛下,臣妾之所以行大禮恭賀,並非爲了臣妾之弟衛青的微功 。臣妾這樣做,是因爲從心底祝賀陛下能夠得到世間難遇的良材美質之臣,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呢!”
皇帝感覺有些糊塗,自己的新皇后去不嫌其煩的穿戴好這一套盛裝禮服,出來拜見自己,就是爲了祝賀遇到什麼良臣?什麼樣的良臣值得皇后這樣做呢!
“子夫,你口中所說良臣是誰?”
“不是別人,就是剛纔陛下所說的長樂侯元召。”
“……那小子?剛剛差點沒把朕氣死!又膽大包天目無王法,竟敢私自恃武力誅殺江都王!朕要不殺他就算是他命大,如此冥頑之徒怎能做朕的曠世良臣……?!”
面對着他的氣勢洶洶,衛夫人卻不慌不忙的笑了,扶他手臂重新坐回軟榻上,輕啓朱脣,訴說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