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朝會在威嚴肅穆的氣氛中開始,又在幾個重臣的吵鬧爭執中結束。
先是太尉田玢神情激憤的參奏了長安令汲黯。罪名是疏忽職守,懈怠本職,以至在竇太后賀宸期間帝都發生駭人聽聞的慘案,實爲罪不容赦,應予以罷職嚴懲。
一向與汲黯水火不容的廷尉張湯也隨之站出來大聲斥責。
汲黯只是低頭不語,並未就這件事爭辯。
其餘他平時得罪過的一些朝臣見有機可乘,也紛紛指責起來。
雖然也有幾個正直的臣子爲他辯解兩句,但夾雜在衆多的責難當中,根本無人去聽。
丞相竇嬰擡頭看了看龍案後的天子,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心裡暗歎一聲,只得走出班來,制止了衆人這亂哄哄的場面。
朝堂之上爲所欲言,其實是劉徹故意縱容的結果。韜光隱晦的皇帝心裡很清楚,只要長樂宮的竇太后一日健在,自己要想改弦易章有所作爲,基本是不可能的。
這是他從這幾年所受的幾次打擊中總結的教訓,很深刻。
與其不能徹底放開手腳,還不如老老實實的暗中積蓄力量,等到自己能徹底主宰這片江山的時候,再去施展那些胸中的抱負也不遲!
因爲他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而竇太后已是垂垂老矣,他等得起。因此他繼位的這幾年,朝政大計一直遵循舊制未改分毫。
但這並不表示他什麼都不去做,其實他暗中積蓄的力量已經夠強大了,只是他還在等待着,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
而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們,誰忠誰奸、誰賢誰愚、誰忠於職守、誰尸位素餐……就在這一次次他故意放縱的攻訐爭吵當中,劉徹心裡早已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帝王之術也總是迫不得已的。坐在這個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他比誰都清楚風光後的兇險。尤其是在背後有竇太后那雙歷經歲月磨礪的睿智眼神注視下,他只能把那無限的野心暫時悄悄埋藏。
“等我徹底掌握了大位,再俯瞰腳下這片江山,那時滋味自會不同吧!”
只是現在,他對下面的辯論有些厭煩起來,擺了擺手,大臣們都安靜下來。
“一些小小的幫派仇殺,還不值得拿到這朝堂上來討論吧?汲卿去把此事來龍去脈查清楚就好。當務之急,衆卿還是集中精神把最近要做的幾件大事做好吧!”言罷,揮手散朝自回後宮去了。
田玢見汲黯聖寵依舊不減,也是無奈,冷哼了一聲,衆臣各自散去。
丞相竇嬰走到汲黯面前時,拍了拍他的肩頭:“汲大人啊,回去還是要好好查清楚的,免得再節外生枝,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來。”
汲黯點頭拱了拱手,各自作別,分路而回。
這汲大人雖然任了文官,卻不耐坐馬車,仍舊騎了他那匹瘦馬,在衆同僚的一片車馬繁華中獨自遠去,一如他孤介的性格。
待的回到長安令署,雲猛姚尚二人已回來多時,見自家老爺臉色不豫,就知道朝堂上事情不順,小心詢問起來時,汲黯把大略情況說了一遍,兩人忙勸解一番。
汲黯卻擺擺手,示意不必介懷,政敵之間尋隙攻訐早已司空見慣。
問起去勘察情況,兩人仔細彙報一遍。汲黯聽完,不由自主就把此次與上次城外密林慘案聯繫起來,心下暗自揣摩一番。
“上次那件事沒頭沒尾的,竟然是羽林軍出手接管了,就此壓了下去不許再提。這次這些人會不會與上次有關聯?其中定有隱情。流雲幫……哼哼。”
他想罷多時,又與雲猛姚尚秘密商議一番,佈下幾條線索暗中去查訪不提。
梵雪樓內,天光大亮,蘇靈芝慢慢的甦醒過來,感到頭有些疼,嗓子渴的厲害。她慢慢的坐起身來,周圍是熟悉的環境,這是自己的房間。
她感到有片刻的迷糊,昨夜的經歷是一場噩夢嗎?不,絕對不是!那些凶神惡煞的身影、冰冷的眼神是那麼真切,那不是夢,那些壞人是真真切切的捉住了自己!
她用手摸了摸脖子處,果然還有些疼,心下又有些恐懼起來。昨夜發生了什麼?那些壞人呢?難道他們還在!?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光線隨着傾瀉進來,名叫小冰兒的女孩驚喜的叫了一聲。
“靈芝姐,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嚇死我了。”
靈芝連忙抓住撲到自己身邊女孩的手,聲音急促地問道:“小冰兒,那些壞人呢?大家怎麼樣?趙遠叔叔他們呢?”
“哎呀,沒事了,沒事了……靈芝姐,你先放開嘛,都抓疼我了呢。”
靈芝放開手,疑惑地盯着她。
“真的沒事了吶!幾個伯伯都受了傷,都還在休息。”
“小冰兒,你不要騙我啊!他們傷的重不重?……那些壞人、那些壞人……真的沒事了嗎?”
小冰兒臉色肯定,連連點頭。靈芝心裡忽然輕鬆起來,她連忙起來,走到門外,從二樓居高望下去,梵雪樓內到處果然一片寧靜,小院中桂子花開,香氣依然如同往日。
趙遠馬七宋九三人其實傷的並不重,聽到靈芝醒轉過來了,連忙過來看了一遍,見她沒事,這才放下心來。小胖子馬小奇忙前忙後照顧着幾個人。
只是那少年崔弘身上的傷口有些深,他本來舊傷未好,這次又加重了些。
幾個人對他是有些感激的,看他的眼神都親熱了許多。因爲據小冰兒所說,昨夜幸虧崔弘,他們一行人才被救了下來,而那少年正是爲此受了重傷。
一切經過都是他們醒來後聽小冰兒訴說的。說起這些時,小丫頭手舞足蹈,倒似乎是十分興奮。
昨夜他們一行人被那羣流雲幫黑衣人打昏捉走後,那少年崔弘就偷偷的跟蹤在後,後來在半路上他就找了個機會飛快的跑去了巡武衛的衛所求救 ,結果大隊的巡城兵卒就趕來了,一場混戰,救下了他們。
那羣黑衣人跑的跑死的死,反正下場都很慘啦!而崔弘也是在這過程中受了傷。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小冰兒兩眼放光地把整個過程講完,拍拍手,一副大事件親歷者的模樣,很是得意。
說實話,三個大人對她所講的這些是有些將信將疑的。什麼時候巡武衛的兵卒這麼厲害了?那些流雲幫的高手可都是幫中的精銳。再說了,就憑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的話,他們就肯輕易的出動?
但是,事實就是他們都完好無損的回到了梵雪樓,這是擺在眼前,無可質疑的。
只是躺在那兒的崔弘卻是一直臉色通紅,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只當他是臉嫩,受了誇獎而害羞。
雖然大家都沒事,但經此一劫,趙遠幾人終究是不放心的,商議一番,雖然身上都帶着傷,但卻不可大意,做了幾個防備措施,好好警惕戒備起來。
靈芝見小冰兒的臉上還腫着,想起她昨晚爲了自己拼命的樣子,拉過她的手,親暱地摸了摸問她還疼不疼,小妮子眼中的笑卻很燦爛,連連說不疼不疼。
跟在靈芝姐身後往樓梯口走着,小冰兒的心裡似乎有小兔子在蹦跳,從昨天夜裡的興奮就一直沒有消減過。
她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那個無敵般的身影和他對自己許諾過得話。
昨夜把所有人帶回梵雪樓安頓好後,元召剛要轉身離開,一雙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襟。他回過頭,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用怕,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他看到那雙眼睛眨了一下,似是鼓足了勇氣。
“不是怕……小冰兒不怕!只是……只是……。”
“什麼?”元召有些奇怪。
“我想求你一件事兒好嗎?我想……我想求你教我那些厲害的功夫!”話說出口,小冰兒勇敢起來,她繼續說着。
“你好厲害的!殺那些壞人的時候……我也想學!”
她看到那名叫元召的孩子只是笑了笑,腳步並沒有停留,繼續向門外走去。
小冰兒有些着急起來,她用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並不鬆開。
“答應我嘛!我能吃苦的,也不怕疼,一定可以的。”
元召抓住她的手輕輕鬆開來,淡淡說道:“那些事不是女孩子可以乾的,去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小冰兒見元召不答應,眼看他出得門去就要走遠了,心裡大急,委屈一下涌上來,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嗚嗚,知道你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的,從小都欺負我,可是,爲什麼男孩子做到的我爲什麼不行?明明也可以的……嗚嗚!”
元召有些無奈,他對這些小女兒家的脾氣實在沒有什麼經驗,想了想,正色地對她說道:“你學了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呢?是要做個俠女嗎?在這個時代還是算了!嗯,去學學手工女紅什麼的……嗯嗯,將來嫁個好人家,也不錯的。”
“可是,我就是喜歡啊!喜歡在街頭看那些威風凜凜的將軍打馬飛馳而過,真是太威風了!可是沒有人會教授一個女孩子這些東西的,起初求了舅舅教我,後來他也不再有耐心了呢……。”
說到這兒,小冰兒有些黯然起來,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名叫憂傷的東西浮上臉際,眼中淚珠噗嗤噗嗤掉落下來。
元召莫名有些心軟,只是……這個時代女子再厲害能做什麼呢?這可是兩千多年前的大漢朝!這不是她們的時代啊……唉!
“那你打算學這些幹什麼呢?打打殺殺的,一個女孩兒家。”
“去當將軍!穿上漂亮的盔甲,上陣衝殺……一定可以比他們強!哼!”小冰兒挺起胸膛,義正辭嚴。
元召好懸沒被她逗樂了!當將軍?這也行?
“好了,小冰兒,不要再糾纏這些了。我還要趕回宮裡去的,這邊不會有事了,記住我交代你的話,明天他們問起來,要照我教給你的說,聽到沒?”
小冰兒卻眼珠轉了轉,止住淚珠。
“你要是不答應教我本領,我就不會替你保守秘密!哼哼!還有,元召哥哥,以後不許再叫人家小冰兒那麼幼稚的名字,我有自己的名字的,雖然不好聽了些……我的名字叫霍去病。”
已經走到院門口正要翻身而出的元召腳下一趔趄,差點摔倒!什麼?什麼?霍……去病?
他有些艱難的轉過臉來,看到那個以爲是因爲自己的小小威脅而得逞的小女孩就站在那兒,眉花眼笑、嘴角輕揚。
歲月風霜掩蓋了無數的歷史煙雲,多少出乎意料的真相就藏在其中,等待着宿命中的人來破解。英雄的神話傳頌千古,後人頂禮膜拜,只是當時竟然如此平常!
惟願卸去胭脂妝,
輕點梨花槍,
流星如颯沓,
飛馬入陣破鋒芒!
淋漓盡酣暢,
愛恨又何妨,
且試天下如草芥,
俾睨風刀與劍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