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後的歲月裡,渾邪王曾經無數次的回想過當時的場面。他總是想不明白,自己當時爲什麼就服從了元召的意志,用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方式,親手砍下了休屠王的頭顱。
在最開始歸降漢朝的幾年時間裡,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也不是沒有讓他產生過懊惱和深深的悔恨。但越往後這種情緒就越來越平淡,最後直至消失。他甚至是感到慶幸,因爲與後來元召對待匈奴諸王的殘酷手段比較起來,他能夠平淡而富足的過完餘生,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了。
休屠王恐怕是死不瞑目的。他與渾邪王幾十年的交情,在生死選擇來臨的時候,權衡與取捨也只不過在一念之間而已。
其實,休屠王和陪着他一起殉葬的近千勇士,也不必怨天尤人。草原上的狼羣本來就是這樣的習性,匈奴人長期與之共處,沾染上一些是天經地義的事。所謂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在他們心中,非常形象而具體。
屠殺其實發生在很短的時間裡。匈奴人不僅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同樣出手狠辣。雖然看着滾落一地的頭顱和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奉渾邪王命令而行事的匈奴騎兵們有些心下慘然。不過一想到如果不這樣做,那麼那些在漢軍掌握中的部族民衆和自己的親人們,有可能就會馬上死於非命,他們下手就再也不會猶豫了。
曾幾何時,匈奴人憑藉着來去如風的騎射無雙和暴虐,踐踏漢人生命如草芥,他們心中未曾起過絲毫的憐憫。而今天,當他們親近之人的生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時,面對着那些在漢軍騎兵馬前刀下驚恐的哀嚎和大聲求饒的部族民衆,這些匈奴騎兵才忽然意識到, 原來天道有輪迴,風水輪流轉!
具有梟雄之姿的渾邪王親手殺掉休屠王后,他沒有再去看一眼那個死去的倒黴蛋。其實他之所以這麼快就下了狠心,一方面是因爲漢軍的挾持和元召的逼迫。而另一個不能說出來的原因,卻是他早就有了這個潛意識。
休屠王大敗而回,手中的精銳騎兵幾乎是喪失殆盡,而自己手上的力量還完好無損。渾邪王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想到,從前兩個人平起平坐的地位,今後也許要應該有點兒區別了。
不過,如果沒有元召的誘因,渾邪王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起了殺心。
他的如意算盤其實打的還是很不錯的。趁着當前的形勢下,一不做二不休殺掉休屠王,吞併其地盤,既是因爲事出有因,所有的麾下將士都能理解並且支持。雖然休屠王是自己殺的,但這仇恨,自然應該記在漢軍的賬上。同時以這種方式,可以爲整個部族在漢軍手上求得一線生機。
而在殺掉休屠王之後,就算是這次踏出草原沒有得到什麼便宜。但只要大軍儘快回到草原,馬上就會去把休屠王原先的領地全部劃歸到自己名下,到那個時候,渾邪王部族的地盤將會擴大好幾倍之多,也算得上是極大收穫了。
兩王並尊哪裡趕得上自己一家獨大呢!實力大增之後,說不定幾年之後,他就能與單于可汗分庭抗禮,成爲整個草原西部的真正王者。
就是懷着這樣的多種心思,渾邪王親手砍下了休屠王的腦袋。然後跟隨休屠王逃脫到這兒來的千餘心腹騎兵,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而在此過程中,一直如影隨形始終給他以巨大死亡威脅的那個年輕漢人,並沒有出手相助。
“現在……你滿意了吧?輪到你兌現承諾了!把我們部族的所有人都放了吧。”
渾邪王手中雖然握着剛剛殺過人的刀,但他很清楚,他的刀可以殺死自己的兄弟,卻傷不到元召的分毫。現在,他和他的部族中人,依然處在對方的控制和威脅中。
“哦,當然可以啊!答應過你的事,就要做到嘛。一會兒我回到軍中,就會馬上下令放人的,保證不會傷及無辜。只是,你的手下大軍,要跟着你給我們讓路了。”
元召騎回到自己的馬上,與渾邪王馬頭並立,他並不去看對方的臉色,只是擡眼望着這遠近的遼闊河山,心中早已在規劃着未來的藍圖。
渾邪王的臉色自然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這種處處受制於人的局面,讓他感覺到非常羞辱。欲待發作,卻又強行忍住了。
“只要你把人全部放回來,把我們的財產全部歸還……那麼本王現在就可以答應你,我會率領着所有人退出西域地界,返回匈奴西部草原,不再幹擾漢軍的行事。如何?”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道理,渾邪王還是很清楚的。暫時脫卻今日的窘迫,且待整頓人馬捲土重來時,必定把元召和這些漢軍斬盡殺絕方解心頭之恨!
然而,對方好像並不認可他的這個態度。只見元召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令人難以琢磨的神情,把手中的刀輕輕壓在草原烈馬頭上。
“匈奴騎兵全部退去的籌碼,是你們的部落族人。而你渾邪王呢?你的性命好像也很值錢吧?呵呵!如果比較起來,夠不夠的上西部這片草原的重量呢?”
“元召!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欺人太甚!”
渾邪王幾乎要出離憤怒了。只不過他下意識地想要揮刀發泄胸中之怒時,對方的一隻手倏然探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半邊身體立即痠麻,王者之刀再也握不住,跌落馬下塵埃。
“都不要動!否則一刀兩斷!”
聽到這厲聲斷喝,想要趁機過來解救渾邪王的匈奴騎兵馬上止住了行動。沒有人懷疑這只是威脅,那凌厲的殺氣,一旦動手,十丈之內無可擋者!
“渾邪王,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拿你和休屠王兩個人所有的草地來贖回你的性命!從此之後,自祁連山至陰山這塊地方,將與西域連在一起,共同成爲大漢帝國的勢力範圍。就是這麼簡單!”
一陣風吹過來,渾邪王在馬上晃了晃身子,他感覺到頭腦有些發暈。眼前的這個年輕傢伙,胃口可真是太大了!想要這麼大的一塊地盤,他也不怕一口撐死啊!
“這……你!簡直是癡心妄想……!”
話音剛落,寒光閃過,渾邪王所騎乘的那匹草原烈馬碩大的馬頭,如同被切斷的一截木頭般,身首異處。他狼狽地隨着滾落在地,濺了滿頭滿臉的鮮血。在周圍的驚呼憤怒中,還沒等他掙扎着爬起來呢,那把帶血的漢刀已經懸停在頭頂三寸之處。
只這一下,心魂俱裂!這位草原王者感覺到彷彿一下子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手腳發顫,竟然再也升不起抵抗的勇氣。
空有千軍萬馬環繞在側,卻不能奈何這區區一人!許許多多匈奴騎兵神情複雜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睜睜的瞅着他們的王在經受敵人的折辱。他們很想蜂擁而上,把那個囂張的漢人撕成碎片。可是,他們的王在對方的馬蹄下漸漸的低下了頭。他們的族人正在漢軍手中,等待着他們的相救……殺氣騰騰的彎刀開始隱去光芒,強勁的草原弓箭也悄悄地放低了弦扣。
終於,良久之後,在匈奴王庭八大王中勢力穩居前三的渾邪王忍受着屈辱擡起頭,盯着高高在上似乎全身隱有光芒的年輕對手,含着滔天的恨意做出了最終決定……。
離得不遠之處,來自西域十幾個國家的那些使者們,幾乎是連眼睛眨都不敢眨的看完了眼前的這一幕大戲。親眼目睹驕橫的休屠王死於非命,又親耳聽到他們一向懼怕順從的渾邪王所應允的承諾。
這將意味着什麼?所有使者們互相對視一眼,幾乎驀然升起的是相同的震撼念頭。漢軍大獲全勝了!而且,匈奴人將會失去西部草原的控制權!接下來的西域各國何去何從,難道還需要考慮嗎?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這些使者們都穿過神情沮喪的匈奴騎兵隊伍,來到元召的馬前躬身施禮,態度卑謙而恭敬。
“先前未識得元侯大駕,實在是多有冒犯,還望恕罪……我等皆願代表我們君王和國家的意願,聽從元侯差遣!”
元召暗自得意,對待這些將來對漢朝極有用處的西域人,與還未曾徹底打敗收服的匈奴人自然不同。他態度和藹,笑眯眯地讓他們都不必多禮。
“前段時間,你們這些國家與漢朝的交往,發展勢頭還是很不錯的,不過後來被漢軍與匈奴騎兵的戰爭所打斷了而已……現在好了,我們可以繼續嘛!而且不光是在商業、文化方面擴大交流,在軍事方面也可以加強合作。哦,現在就是一個好機會,咱們的渾邪王要主動的退出那草原上的大片土地……草原可是一塊好地方呢!我想和你們西域各國共同開發,諸君也有意乎?”
那些各國使者們聽到這話,簡直是大喜過望!也就是說,他們從此以後不僅會免受匈奴騎兵的侵擾,還會從草原上獲得一份好處?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去啊!有意!絕對有意!
當初,這些精明的使者們來的時候,已經都秉承過各自國王的意旨,讓他們看形勢便宜行事。而今,眼見得漢軍與匈奴在西域的爭鋒分出勝負,如果不馬上當機立斷的做出選擇,那不僅得不到好處,而且有可能會反受其禍!
因此,他們都答應得十分痛快,爭先恐後表達對漢軍的順從之意。元召胸中暢快,哈哈大笑,笑聲漸漸轉爲長嘯,如同大漠龍吟,震盪遠近。他終於對兩支躍躍欲試的漢軍騎兵發出了行動的命令。
“我希望你們馬上以最快的速度去回報你們的國王。可共同舉傾國之兵,與大漢軍一起進駐草原……同時,如果方便的話,讓你們各自的王也一起來吧!有一些事,是到了需要坐下來共同商討一番的時候了……我會在草原上等他們!”
元召恢復了威嚴的口氣。任何人都聽得出,這不是商議,而是命令和徵召。
以赫赫華夏之威武,號令天下,莫敢不從,自今日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