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在,預想中精彩的一場打鬥沒有發生,這對於雀躍的少女來說,不免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然而,她知道師父不會浪費時間與對方空談的。此時此刻,靜靜坐在元召身後,聽他與那個從天山下來的白頭老者談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雖然有些聽不太明白,但她知道,也許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在此刻已經決定了結局。
有些出乎元召的意料,在匈奴和西域人心目中都有極高地位的墨雲白並不是來和他一決生死的。他的這個態度,從一開口說話,元召就有所察覺。所以他才放下了長劍,收斂了鋒芒。爲的就是給對方一個明顯的暗示。
果然,大漠神是個有極高智慧的人,他馬上就領會了元召的意思。匈奴草原除了戰爭之外是否還會有別的路可走?這本來就是他此行想要確定的最大消息,而今有一個良好的開端,怎不令他心中驚喜呢!
因此,他及時的阻止了弟子想要動手的衝動。時至今日,淡漠於塵世之外的墨雲白比任何人都清醒的認識到,匈奴人這次很可能要經受一次前所未有的劫難了。
而在戰爭的烽火蔓延到草原深處使所有生靈塗炭之前,尋找到另一條適合於漢朝與匈奴之間更好相處的道路,纔是一個草原守護者的責任。
也只有他這樣的清醒者,才能夠真正的看清楚,匈奴和漢朝的力量對比,早已經今非昔比了。只憑藉着刀箭犀利騎術精良就能夠縱橫無敵的時代也許就要過去了,因爲漢朝以強大的財力爲後盾,可以打造出更加厲害的百鍊鋼刀和稱霸於疆場的弩箭。更可以通過大力發展畜牧養殖,引進西域良馬,培養出大批更加優良的騎兵戰馬。
可以說,匈奴騎兵在過去這些年裡所佔有的優勢正在逐漸消失。如果往更深處想一想,在這次河西戰役中,漢朝總共出動的軍隊不足兩萬人,就能夠縱橫千里所向無敵,而且最終把匈奴兩王的十幾萬人馬打的落花流水,休屠王和渾邪王一死一逃,被迫讓出了遼闊的西部草原。從而使匈奴人失去這西部屏障之後,整個一大半兒的草原都已經暴露在漢朝騎兵的馬蹄威脅之下。
如果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不能認識到處在漢朝兩個方面兵力夾擊之中的單于可汗本部兵馬是一個怎樣危險的境地,那就真的是睜眼兒瞎了。
可是很可惜,單于羿稚邪現在就像是眼睛瞎了。至於他是不是愚蠢的對當前的處境視而不見?亦或是驕傲自大到認爲自己的麾下騎兵仍舊是當年兵困漢高祖於白登山的厲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每一個身負盛名的人,都有其過人之處。而墨雲白之所以被稱爲大漠之神,並不在於他深不可測的武功修爲,而是具有遠超於常人的目光。也許是天山的冰雪高峰磨練了他的眼力,也許是大漠雄奇的風沙和草原的遼闊拓寬了他的胸襟,只是簡單三言兩語的開場,元召就收起了先前並不在意的心思,開始認真的思考起與此人合作的可能。
墨雲白的幾個弟子面面相覷,有些吃驚的傾聽着從被他們奉若神明的師尊口中說出來的話。如果不是一直以來他們都無比忠誠的侍奉在他左右,幾乎就要懷疑眼前侃侃而談的這個人,並不是那個冷淡威嚴的大漠神了。
這怨不得他們如此驚訝,即便是元召,經過這短暫的相處,也在心中顛覆了先前對他的預設印象。因爲,在無數彙集而來的資料中那個高傲神秘的出世之人,言談舉止倒像是一個老頑童!
“元侯爲何如此驚訝?難道不相信我此行而來的誠意嗎?”
墨雲白那張如同返老還童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對方的吃驚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這本來就是他想要的出其不意效果。高人的行事嘛,就要有個高人的樣子不是?
元召確實是有點兒吃驚的。因爲對方開門見山就亮出來自己的底牌,那就是他可以保證草原上的數千飛火勇士,從現在開始,可以在這場戰爭中不對漢軍砍出一刀。而求得的條件,就是漢軍前進的馬蹄到此爲止,給匈奴人留下半個草原,作爲他們的棲身生存之地。
此人的眼睛看的很透徹呀!他似乎已經預見到了匈奴人馬上就要面臨的悲慘下場。不過,元召輕輕的搖了搖頭。這樣的做法,並不能徹底解決漢匈之間長久以來的矛盾,更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們不能接受。”
元召平靜的看着對方的眼睛,語氣淡漠而堅決。而聽到他回答的墨雲白又一次揮手製止了身後幾個弟子憤怒的咆哮。
這位肩負守護草原責任的大修爲者坐在那裡,擡頭向遠方看了一眼,天邊殘陽如血,依稀暮色降臨,天山大漠、草原綠洲盡皆一片蒼茫。天下氣運變幻無常,本來就是極難把握的玄幻之事。而今,中原之地氣勢大盛,那磅礴之氣亙古未有,眼見得不要說是這區區的草原一隅之地,就算是天下九州、四海蒼穹在未來都會受這氣勢的波及……大勢如此,又豈是他個人獨力所能支撐的呢!
“不過是徒增殺孽爾……!元侯,雖然你身負天機氣運,四海八荒萬人莫及!然而如果真的要一意孤行,濫殺無辜,憑藉着大漢的國力任意妄爲的話,恐怕也是有違天道吧?”
“你說錯了!不管在任何時候,以停息烽火籤訂協議爲代價,取得暫時的妥協和自以爲求得和平,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爾!幾年或者是十幾年過去後,野心不死的匈奴單于還會率領着再次壯大起來的鐵騎捲土重來的。到那時候,新一輪的流血戰爭只會死去更多的人,和平也永遠不會來到!這樣的前車之鑑,數不勝數,難道還用我多說嗎?”
元召並不想與對方虛與委蛇。想要匈奴草原得到保全,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那纔是一勞永逸的辦法。這十多年的功夫和付出的精力,已經到了最後的必殺之局。難道一個區區的大漠神和飛火,就能夠阻止住大漢騎兵席捲草原的前進步伐嗎?
“元侯,我可以保證讓單于可汗立下誓言……。”
“那沒用的!單于羿稚邪必須死……呵呵!”
“這是爲何?要知道匈奴人的仇恨最難抹平,如果你真的要以殺死單于爲目的,恐怕想要收服草原更是難上加難!”
墨雲白心中既吃驚於元召語氣中的堅決,又有些不以爲然。在他想來,元召想要以強橫無比的暴力手段來征服草原,是根本就不可能達到的事。
元召淡淡的笑了。墨雲白雖然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他遇到過的眼界極爲深遠的人,但他仍舊沒有看透自己的最終意圖。不過,既然心中已經有了與此人合作的意向,那麼不妨和他說的透徹一點。
“殺單于羿稚邪,與大局無關。這只是我對一個朋友的承諾而已。哦,那個人想必你也知道,就是曾經老單于珺辰想傳王位的那位餘丹王子了。單于羿稚邪本來就是以非正常手段篡奪的王位,這一點,我相信你們飛火內部應該都心裡有數吧?”
聽到元召語氣中的諷刺意味,墨雲白沒有說話,他只是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之色。在當年的那場王位爭奪中,他本來應該出來主持正義的。只不過當時適逢他在天山極高峰閉關修煉,手下的幾大弟子意見不一,就此錯過了最佳的干預時機。等到後來大局已定,單于羿稚邪徹底的掌握了王位。而緊接着又發生了漢匈之間的馬邑之戰,爲了整個草原的利益着想,飛火不得不承認了他的單于可汗地位。
“原來如此。卻沒想到,元侯對餘丹王子還有如此期望!早已經預設下這一枚棋子”
“呵呵!墨先生,你猜想的其實沒有錯。單于羿稚邪自從篡奪王位統領草原民衆以來,並沒有給草原帶來什麼好處,反而是一次連着一次的失敗。草原上的日子也越來越艱難了。恐怕在許多民衆的心目中,也早已經對他心懷怨憤很久了吧?他死之後,由余丹王子收拾殘局,難道在我們漢朝的鼎力扶持下,經過大戰亂之後的匈奴人還能不迅速歸心嗎?”
墨雲白的幾大弟子在後面聽得明白,無不心中震撼。他們終於知道師尊爲何要折節至此了。元召的謀劃周全細密,果然厲害!那麼現在只剩一個問題,他就這麼有把握能保證漢軍在與單于羿稚邪本部精銳騎兵的對戰中 取得大勝嗎?
聽到墨雲白終於問到這個問題。元召站起身來,背對蒼茫的天山,明月初升,星光乍現。他指點着東面的方向,滿腔豪情地說道。
“想必此時,我大漢騎兵早已經準備完畢。等我與驃騎將軍回到軍中之後,就是大軍出發,直擊單于羿稚邪之時!那麼請問大漠神還有諸位,現在要不要拼盡全力把我們二人留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