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着淮南樓船的腳步從東海之外歸來長安的大商陸恆,可能絕對沒有想到,因爲幾句言語的衝突,會在片刻之後被刀所傷,喋血明月樓。
長安城,他和同行的一衆商人們從前也不是沒有來過。那一次是在四年多之前,爲了詳細的瞭解清楚出海的盛舉,許多嶺南的商人們北上來到長安,也是在這座明月樓上,那位名動天下的年輕侯爺,曾經親自請他們喝過一杯水酒。
此時想來,那杯酒中所含的溫度,至今記憶猶新。而那一杯酒中所含的價值,更是可抵黃金萬兩之重。
一行十幾個人重新坐在這座酒樓當年位置的時候,還顧今昔之比,心中無限感慨,言辭談論之間, 自然都充滿了興奮和雀躍。
聽說長樂侯元召還在塞上草原征戰,短期內可能不能回到長安,這不免讓人心生遺憾。他們隨着東海諸侯王的船隊專程來此,除了親眼見證長安的盛大場面之外,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夠見到元召,相敬一杯酒,聊表心中的敬謝之意。
不過,他們在酒客當中,也聽到了另外的說辭。說是這次天下諸王未央宮覲見天子這麼隆重的場合,在這其中發揮了主要作用的元侯怎麼可能會不在場呢?據說天子早已發出詔令,讓他暫且放下北疆的事宜趕回來,共同見證大漢王朝這一勝利時刻。
這樣的消息讓陸恆這些人又轉而欣喜起來。天子腳下,大漢皇都,身爲長安人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既然有人說得如此真切,那他們寧願相信是真的。心情大好之下,飲酒暢談極爲歡快。
不過,在不久之後,從相隔不遠處的一處酒席那裡傳過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陸恆眉頭皺了皺,略微細聽得幾句時,與其餘幾人對視一眼,心中漸漸升騰起怒意。
隔了三張桌子靠窗的一處絕佳位置,團團圍坐飲酒的共有七八個人。看模樣都很年輕,衣飾華貴,繁雜不一,倒是看不出具體的身份。這些人已經飲宴多時,都帶了些微微的醉意,話語之中十分輕浮,剛開始的時候還沒聽明白他們談論的是什麼,不過等到後來直接指名道姓,附近的酒客們有些便都側目往這邊望過來,雖然一時沒有人說什麼,但對這些人所說的話,不以爲然的意味顯而易見。
“……東海之外有蓬萊仙山,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在那大小不一的千百島嶼中,上面有仙人居住者,更是非止一處。曾經有幸到過那些地方的大機緣者,便被稱爲人間的仙師。原來的前輩們就先不用去說,只現如今在宮中極爲受當今天子信任有加的欒仙師,便是曾經受過仙人點撥的人。他所說的話,當然不容置疑!”
一個身材修長臉色十分傲慢的公子模樣人,用手指了指未央宮的方向。他前面已經長篇大論說了半天,終於漸漸轉到正題。
能夠坐在一起飲酒的,雖然身份不同,見識高低不一,但在對待這件事上,卻是心知肚明。彼此背後的勢力,早就達成了共識,而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提前造勢,利用一切機會,在長安民衆的心目中形成一種大漢朝有祥瑞在東海之外的感覺。
“李兄所言極是!我聽師父曾經說過,他當初在海上遇到仙人出蓬萊,曾經有幸蒙其點化,這才自身具有了大神通。那位仙人明確說過,漢朝方興未哀,有祥瑞之兆。如果能夠求得其長久的護佑,那麼必當社稷安穩,如此盛世持續發展,千年的興旺不在話下……。”
稱呼那公子爲李兄的人,束髮寬袍,大袖飄飄,再加上十分年輕,倒頗有幾分出塵的模樣。此人生得一份冷傲的面容,可能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說話之時臉上倒是有些笑意,顯得與平日不同。
李公子名叫李徵,正是當今漱玉宮李夫人的遠房表弟,雖然只是在朝廷的某個職司處領了一個散官的職務,並沒有多少顯赫的權力,但因爲李家的關係,他在一衆相熟的子弟當中,倒是隱隱然處於一個特殊的地位, 隨便說出的話也會受到其他人的追捧。如此一來,便養成了他自大自傲的習慣。
“哈哈!欒仙師當然是有大本事的人,否則也不會受到當今天子那麼的看重!他說的話自然是不會錯的。東海之外仙山寶島衆多,祥瑞之兆,紫氣東來,這等重要的地方……不知道尊師對皇帝陛下有沒有提起過什麼好的意見呢?”
自稱爲宮中供奉仙師欒心玉弟子的人,聽到李徵問起,故意沉吟了半響,頗有些仙家之事不可輕易外泄的模樣。然後搖頭嘆息間,旁邊早有人等不及,急切相詢。
“聽說東海之外不僅有仙山仙人,那些島嶼之上更有遍地的黃金寶藏……如此重要的地方,豈能任憑几個過氣的諸侯王隨意割據?似欒仙師正應該勸說皇帝,趕快收歸朝廷所有。這樣不僅可以派人去探尋仙人蹤跡,更可以大大的增加國家庫府收入啊!難道尊師沒有對天子提及這樣的事嗎?”
見旁邊的幾個人也不知道是因爲乘着酒意,還是真心實意的爲皇帝和朝廷着想,顯出一副忠心耿耿爲君王國事憂慮的模樣。欒仙師弟子微微一笑,終於開口大聲說道。
“這樣淺顯明白的道理,我師父在與皇帝陛下講經論道的時候,想必早已經說與陛下知道。這個不勞諸位操心,陛下對師尊所提出的事,向來都無比重視……至於這最後的決定嘛,當然是有待皇帝陛下與一衆大臣們商議過後,一切都考慮周全了,纔會公佈天下的!所以大家就都放心好了。呵呵!”
這位年紀並不大的弟子,趾高氣昂言辭肯定,儼然是權威發佈的樣子。在博得同坐之人大聲誇讚的同時,卻不知道,早已在附近的一些人心中,引起了深深的憂慮和憤懣。
如果只是現在爲止,也倒不至於引起什麼衝突發生。然而世間事就是如此,人一旦得意忘形,往往就會口無遮攔胡說八道起來。以李徵爲首的這邊酒席上人,接下來話題一轉,說起了其餘的事情。
“哎,你們聽說沒有?這次東海諸侯來長安覲見,那位淮南郡主也跟着來了……呵呵,據說這女子在海外也不知道是與什麼人苟合,連孩子都生了下來,竟然帶着來了長安,可謂是奇聞一樁!”
“……啊?真有此事?這可真是太荒謬離奇了,也算是堂堂的皇室女子,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如果這是真的,那可是把大漢朝的臉丟盡了。這讓那些東夷人還有高麗人會怎麼看呢!”
“呵!那淮南郡主劉姝想當年也經常在長安,也曾經有人見過其面,據說生的傾國傾城。卻沒想到……唉!丟人吶!”
“是啊!竟然做出這樣的事,還敢再回到長安來?難道真的不顧皇家禮法了嗎?哼!還帶了個野種,當初的情形也不知道是如何……。”
有人不住的搖頭嘆息,然而互相臉上的猥瑣神情卻是掩飾不住。那位淮南王已經年老而且失勢,如今退居海外,並不值得再畏懼。高高在上的冷豔郡主,雖然自己是沒有希望染指半分的,但在言語之間如此說來,倒好像有一種莫名的快感浮現心中,也算是一種臆想的享受了。
“豈有此理!聽你們說起來,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怎麼能如此隨意在背後詆譭別人?”
不遠處有人厲聲斷喝,聲音中帶着隱隱的激憤。附近的很多人都擡起頭來,停下酒杯,有些吃驚的看着,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狀況。
李徵他們這些人也有些吃驚,真是沒想到,在這兒會有人敢當衆駁斥他們,而且聽語氣竟然十分不客氣。不禁都把手中的酒杯扔到桌子上,沉下臉來,還沒等說什麼時,對方已經接着說了下去。
“你們這些人……簡直是胡說八道,莫名所以!郡主這幾年來在東海之外,以自己的卓越才能替淮南王和其餘幾位赴海外諸侯打理一切事務。不僅在草創之際,費盡心力詳細策劃,爲諸般事物打下良好的基礎。而且更是親帥樓船,指揮親隨軍隊平定了發生在幾個大島嶼之間的當地土著聯合作亂,爲整個東海的安寧做出了顯著的貢獻。這些事,豈是爾等之輩所知的呢!”
“嘢呵!哪裡來的狂妄之徒,敢在長安地盤上撒野?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也不打聽打聽,爺爺們都是什麼身份!來人,給我好好的教訓教訓他們,今天非把你們打的爹媽都認不出來,也好讓你們長個記性,飯可以隨便吃,酒可以隨便喝,唯獨這替別人打報不平,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哼!”
座中有人拍案而起,隨手把手中的酒杯擲向對面的方向,然後早有如狼似虎的跟隨護衛惡狠狠的撲了過去,雙方不容分說,展開一場混戰。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某些自恃身份的人眼中,不過是尋常事爾。並沒有心理準備的東海大商們,猝不及防之下,已經連連有幾人受傷,驚聲怒喝,連連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