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的人,認識長樂候元召的並不在少數。先不說這些年來,他爲大衆蒼生所做過的那些事。也不說他領兵征戰開通四境所帶來的持續繁榮,只是當初他爲了一個普通的生命而掀起長安怒潮,把那些驕橫的權貴豪門徹底蕩平,就值得所有人敬佩有加。當年舊事,早已經成了一個市井間的傳奇,被人口口相傳。
因此,今天當他的身影忽然出現的時候,立刻就被許多人認了出來,人羣中響起低低的驚呼。
長安令任寬感覺到自己心裡砰砰跳的厲害。今天要出大事了!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當他看到韋吉這些人見元召出現之後眼中噴射出的怒火,哪裡還會不明白,在他們的帶領下這聚集的幾百人,等候的目標就是元召。
不錯,大漢廷尉的眼中怒火,如果能夠燃燒的話,他想把對面而來的人燒成灰燼,即便是那樣,也不解恨。
“元召,你終於回來了!”
有人在身邊發出大聲的怒喝,那是同樣死了兒子的朝中大夫。而終於看到這邊的動靜後,想要進城的馬上之人似乎是稍微的愣了一下神,然後淡淡的笑了。
雖然對於這麼早就有人在城門外等着他有些意外,但也在預料之中。當昨天夜裡發出那道格殺勿論的命令之後,元召就已經做好了回到長安後面對怒火的準備。他略微掃視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韋吉的吃人目光。
“元召!你還吾兒性命來……!”
平心而論,在此之前韋吉與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雖然廷尉府一直以來都和他有很深的嫌隙,兩位前任的不好下場或多或少都與這個人有着脫不開的關係。但韋吉走馬上任以來,與他還沒有過什麼交集。
然而今日,血海深仇卻已不共戴天。韋吉鬚髯抖動,以手點指着馬上之人。他今天沒有穿官服,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來討還公道。
在一片怒目橫眉之中,元召伸手阻止了身後霍去病的躍躍欲試。他並沒有下馬,就那樣神態冷淡的搖了搖頭。
“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好狗不擋道,都閃開吧,我要進城。”
他的這種態度,簡直就讓攔路的人氣炸連肝肺、挫碎口中牙,如此囂張,竟然連一點兒畏懼之心也沒有。
“呔!元召小兒,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昨夜在長樂塬上痛下殺手,屠殺無辜,難道不是你的作爲嗎?不要以爲自己在黑夜裡做得巧妙,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舉頭三尺有神明嗎!今天如果不找你討還回公道,誓不罷休!”
“元召!昨天夜裡,你動用鐵甲騎兵屠殺包括衆家公子在內的普通民衆,難道以爲毀屍滅跡之後,就能瞞過世人嗎?哼!癡心妄想。今天我們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廝自以爲功大,就可以任意妄爲藐視大漢律例的真面目!”
“撲殺此獠!報仇雪恨……!”
一片吵吵嚷嚷的聲音中,不明真相的圍觀者不由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在?怪不得這幾位朝廷高官和他們的府中人都一片黑衣肅穆。
長安令任寬感覺到自己額頭上有汗珠滾了下來。他終於弄明白,自己當前面臨的是一個怎樣局面了。在這一刻,他有些後悔,自己本來不該來的。如果不在現場,就不會陷入即將面臨的艱難選擇了。
無論是從千里之外歸來的長樂候元召,還是以大漢廷尉爲首的這些朝中官員,他都惹不起啊!自問更沒有力量把這件事替雙方擺平。
“但願不要激起太大的衝突啊!有什麼事,等到皇帝陛下臨朝的時候,都去含元殿上解決吧……!”
長安令大人臉色有些蒼白的喃喃自語。只不過,不久之後,他就會知道,自己的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爲在這種層次的較量中,他這個無根無基的長安令,還並不值得任何一方來藉助。
元召勒馬在距離十幾丈外的地方,居高臨下得看着對他充滿敵意的人。他的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神色。
“哦,你們說昨夜事啊?不錯,在長樂塬封地上確實死了一些人……不過,那都是死有餘辜的匪類。他們趁夜突襲,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難道諸家公子也是這樣的人嗎?或者說是他們勾結了匪類,想要去長樂塬上圖謀不軌……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要好好的追究一番。”
語氣冷淡,毫不在意。這讓一衆悲憤的人再也忍受不住。韋吉雖然偌大年紀,但身手還是十分敏捷,在一股莫名力量的推動下,他越衆而出,幾個大步就來到元召馬前。
“你不要血口噴人!吾兒和一衆同年在長安學院好好學習,卻不料想,突然遭此橫禍。現在人都被你殺了,卻還要誣陷他們……卑鄙小人,莫此爲甚!”
這位大漢廷尉那也是從普通官吏歷練出來的,挺身而立,器宇軒昂理直氣壯。指着元召,大有與其不死不休之勢。
“沒功夫和你多費口舌!本侯爺忙到現在,飯都沒來得及吃呢。閃開道路,進城!”
“休想!除非你從我的身上踏過去。哼哼!今日你要不給我們個公道,就別想離開半步!”
“哦……沒想到你堂堂的大漢廷尉,竟然這麼耍賴皮,一副市井無賴的做派,真是可笑!”
“元召!你看清楚了,我現在的身份不是廷尉,也不是什麼朝廷官員,而只是一個想要爲慘死之人報仇的普通人而已!”
兩個人的言語對答之間,韋吉鐵青着臉色,指了指自己身上所穿的服飾。後面的那七八名同樣身份的人也一起涌了過來,攔在元召馬頭前,怒目而視。
“哦……這麼說起來,現在我們只是私人恩怨?”
元召依然神情不變,有揶揄的語氣從口中說出時,他提了提手中的馬繮繩。
“不錯!這裡不是朝堂,我等也不是來跟你講理的,而是要你給個交代!怎麼……怕了?”
在一邊離得不遠的長安令任寬忽然看到元召臉色有些燦爛起來。他不禁心中一愣,實在是不明白這位他素來敬仰的年輕侯爺在這個時候爲什麼還是這麼毫不在乎。
“既然廷尉大人這麼說,那事情就好辦多了……私人恩怨嘛,最好的解決手段就是……。”
元召的話並沒有說完,他忽然提了提手中的馬繮繩,那匹白馬久經沙場,自然懂得主人心意。沒有絲毫的停頓,碩大的前蹄擡起,如碗口大小直踏而前,徑直奔着眼前的幾人就踩了下去。
西城門外的幾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禁齊齊吃了一驚。就連在城頭上一直關注事態發展的守城校尉也嚇得跳了起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衆目睽睽之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元召素衣白馬毫不容情,視擋路者如草芥。要知道,這些人的地位可都不簡單,不僅自己身份貴重,而且在朝堂勢力盤根錯節,極其複雜。這要是被當場踩死幾個,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這世間沒有人不怕死,在真正危急到自己生命的時候,在第一時間驚慌失措地逃避是正常人的反應。
大漢廷尉韋吉和其他幾個人都是正常人,因此他們的反應符合一般規律。只不過唯一的區別是,稍微年輕幾歲的那幾個身手敏捷的跳了出去,毫髮無傷。而廷尉大人就狼狽的多,雖然勉強躲過了被踩踏而傷的噩運,卻被馬蹄踏住衣襟,一個趔趄栽倒在地,磕了個頭破血流。
片刻的驚愕過後,後面各府中的家人們連忙跑過來扶起自家老爺。所有人都心中清楚,看剛纔的架勢,那位侯爺根本就沒有容情,馬蹄過處,死生勿論!
有的人臉色蒼白,有的人黑裡透青,等到在大批人的簇擁下再度擡起頭來,看着近在咫尺那人的臉,韋吉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你、你……狠!我身爲朝廷九卿重臣,就連皇帝陛下也會以禮相待。你竟敢如此……我、我……!”
他滿口喘着粗氣,血沫子橫飛,也不知道想要說出什麼狠話來。
元召不以爲意的撇了他一眼。既然早晚是敵人,他纔不在意在什麼時候與對方撕破臉呢。
“呵呵!不是你說的這是私人恩怨嗎?那既然大家都沒有穿朝服,就用民間的解決方式好啦。來來來,誰還不服的,儘管過來!不管是十個二十個還是三百個……大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在後面的霍去病看到師父展現出的霸氣,簡直就要振奮的手舞足蹈了。就是要這樣!不管從前、現在、還是以後,也不管面對的敵人是誰,不服來戰啊!這就是他們一系傳承的驕傲。
一片短暫的沉默,韋吉與其餘幾人對視一眼,咬了咬牙,下了狠心,就要果斷的命令各府中所帶來的幾百家人們一起上。元召不是厲害嗎?看他敢不敢在長安城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