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東南角宮中侍衛們休息的住所內,此刻,公孫敖感到有些奇怪,從下午時分開始,就沒看到衛青的身影了。
而平常時,他是從來不會離開這麼久的。問了幾個侍衛,有知道的說好像是下午夫人有什麼事情讓他出宮去辦了。
公孫敖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他知道青哥是個謹慎心細的人,這都交更時分了,不會還不回來吧?宮門早都關了。
他正在暗中尋思納悶之際,忽聽窗櫺輕響了一下,心中一驚,急忙擡頭看時,一縷鋒芒啪得一聲釘在了對面的牆上,公孫敖反應迅速,反手抽出案邊刀,縱身躍出窗外,同時打了一聲呼哨示警。
七八個近處的侍衛聞聲迅疾圍攏過來,卻見淡淡月色,風平葉靜,遠近並無一絲異樣之處。
公孫敖猶不放心,又率所有侍衛把整個建章宮搜尋了一遍,卻什麼都沒有發現。衆人心下奇怪,回到剛纔的屋內,看到牆上釘了一把小小匕首,有塊紅布飄在尾端。
有侍衛上前拔了下來,展開那方紅布,衆人圍攏看時,燈光中明明白白幾個大字“衛青有難,性命堪憂!”衆人擡頭對望,心都沉了下去。
長安城南幾十裡之外,平原開始逐漸變成起伏的山嶺,這裡已經進入終南山北麓的範圍。
連綿百里的終南山隔絕了南北通途,也成爲大漢長安的一道天然屏障。而山之北坡樹木蔥鬱廣闊的風景優美之處,就是皇家御苑所在~上林苑了。
上林苑最早是文皇帝所開始御旨興建。漢家幾位先帝都尚武,在這片地界劃出這麼一大塊禁區來,一方面是做行圍獵場所用,而另一方面自然是有些沙場秋點兵的用意了。
山間的風有些凜冽,遠近營地有隱約篝火閃動,偶爾傳來戰馬的幾聲嘶鳴。
喧鬧了一天的林苑禁地漸漸沉寂下來,隨侍將士各歸營帳休息。秋草起伏間,刀鞘撞擊鎧甲聲響起,警戒的侍衛互通口令,然後繼續向外圍巡邏而去。
老將侍立金頂御帳門外,如同山上挺立的松柏,面容嚴峻,夜霜漸起,染了眉梢雙鬢。
從長安而來持有特賜玉牌的人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了,李廣心中有些不安,他禁衛未央宮多年,自然是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他們是"西鳳衛",直接聽命於天子本人的秘密組織,若非不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他們不會這麼急的派人夤夜前來的。
但願不要有什麼大的風波啊!雖然朝中宮內派系傾軋,暗流涌動,但一直一來還都只是做一些小動作,表面的平和關係還是要維持的。如果某些勢力要在這個節點挑釁發難,打破平衡的話,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來人終於彙報完了一切,慢慢躬着身子退出來,與門口的老將打個招呼,隱沒在黑夜匆匆離去了。
片刻後,帳門口侍衛把圍簾掀起,光亮一閃,有人走了出來。
李廣行了一個軍中禮,對面人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如此,然後負了雙手,走到平地不遠的邊緣,默默無語,看着遠處羣山暗影,風嘯如波濤。
天子劉徹現在心中並不平靜,甚至是有些怒意的。接到西鳳衛的密報後,他爲某些人不懂自己的隱忍成全而惱怒。
不久前對劉琚的刺殺以普通盜賊半路劫財的名義壓了下去,而實際情況爲何,許多人都心知肚明。
這次終南山秋圍,縱馬行獵不墜先祖尚武之精神只是一個方面,而更深的用意是借這次機會對各方的一個試探。
即便拋開寵愛衛子夫的緣故,對於現在跟在身邊的這個小兒子劉琚,他還是有些喜愛的。
雖然性格可能稍顯軟弱了些,但這沒什麼,因爲他相信,等到自己徹底掌握這天下的時候,那些隱藏已久的壯闊胸懷都會一一實現的。留給自己兒子的這片江山將會與先輩的不同,小琚兒只需要做一個仁德的太平君王就好。
是的 ,他現在是有了立劉琚爲太子的打算了。這次帶他出來,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試探一下各方的反應怎麼樣。
至於皇后嘛……別說她現在一直沒有子息,就算是有了,也絕對不可能會立爲儲君的,這與感情無關,純粹是利益使然。
因爲,皇后和她身後的勢力已經太大了!大到幾乎可以與皇帝權威分庭抗禮的地步了,這是年青的君王絕對不能忍受的,也是不得不防備的,即便皇后曾經是那個青梅竹馬的意中人也不行!
果然經不得試探啊!劉徹暗中嘆了口氣。招了招手,內侍趕忙緊走幾步,俯身聽候吩咐。
“召小李將軍來見!”簡短的話裡透出帝王的威嚴,暗含了某種下定的決心。
小李將軍就是李敢,李廣的小兒子,現在的職位是羽林軍校尉,官拜中郎將。軍中爲了與乃父區別開來,就稱他爲小李將軍了。
不一會兒功夫,李敢奉命來到,拜倒禮畢,垂手聽命。
劉徹面授機宜幾句,李敢面色凝重,點頭表示明白。又伸手從內侍手中拿過筆來,寫下一道黃綾旨意,遞給李敢。
“去吧!便宜行事即可。”
李敢接過,收在懷中,躬身行禮畢。點齊一隊羽林軍星夜迴轉長安而去。
蒼茫夜色中,山嶺之間星星點點的火把逶迤漸遠,老將手扶劍柄侍立天子身後,無言無語。
長安城內小東巷的某處,連同公孫敖在內的七個侍衛都換了尋常人衣服,暗藏刀劍,靜靜伏在一處隱蔽之所。此前已經有兩人去探看過了,眼前的這處外表尋常的院落中,戒備森嚴,人手不少,而且看模樣皆是身手矯捷之輩。
一番悄悄商議後,決定不易硬闖力拼,以免打草驚蛇,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最好是能進去後直接衝到關押衛青的地方,把人救走完事。
公孫敖直到現在都還是有些迷惑的,他想不出會有什麼人來給建章宮傳的這個消息。
這到底是衛青真的有難?還是有人故意佈下的一個圈套呢?可是,青哥確實是一直都沒有回來,什麼消息都沒有!
公孫敖把建章宮所有侍衛們都聚集起來,商量了半天也沒有得出個什麼結果出來,大家都是舞刀弄棒的人,要拿主意想辦法真是夠勉爲其難了!
可是,這事兒還不能告訴衛夫人知道,怕她擔心。
最後終於決定,由公孫敖領幾個人去布帛上所說那處地址看看,萬一真的是有人要預謀陷害,就設法營救,那可是事關青哥生死的大事。
此時看到院落之內如此情形,幾人不由得對此事已相信了大半。打個手勢分散開來,暗暗四處查看,尋找可隙之機準備潛入進去。
同一時刻,長安府衙後院正要準備休憩的汲黯又重新穿上衣服來到了廳上,因爲他的得力手下姚尚和雲猛在等着他,並且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一個盜賊?……什麼意思?”聽完大略彙報的長安令大人有些懵。
姚尚嘆了口氣,把自己根據那帶回來的盜賊所說的話推測出的一些情況簡略的告訴了汲黯。
原來那被小冰兒射了一箭的武能見終於脫離了那處可怕的茶樓,心中漸定,在快到長安府衙時,終於忍不住叫喊起來,說自己是大長公主府的人,今晚是奉令行事的,只因中了對方的奸計才落得如此。你們小小府衙還是不要參與的好,否則趟了這趟渾水,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啊!趕快放自己走,好回去報信云云……。
帶隊的捕頭一開始還以爲這小子是想逃跑才胡言亂語的,還用刀鞘拍了他幾下,讓他老實點!誰知道後來聽他越說越煞有其事,再看此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裡卻不由有些猶豫起來。
聯想到最近汲黯大人的嚴肅整治,捕頭爲求萬全,招手叫過一人, 命他速去先稟報雲猛總捕頭得知此事,看看他怎麼說。
雲猛卻正和姚尚在押房點檢一件舊案,聽到來人說完 ,他倒是沒想到其他,剛要命人先關起來再說,管他是哪裡來的呢!
一旁的姚尚聽得牽扯到大長公主府,卻覺得有些蹊蹺,他點手製止了雲猛,說不妨先去看看再說。
及至見到押進府衙的武能,姚尚先看了一遍那張口供,又詳細問了一遍,心中暗自吃驚。
此事決不簡單啊!如果此人所說的俱是實情的話,那麼,這很可能會是一場大風波的開始。
對於這些政治傾軋、尤其是會牽扯到未央宮的鬥爭,姚尚一直以來給自家老爺的建議都是儘量遠離,不參與不決斷。
因爲汲黯太耿直了!這些年得罪過得人早已是朝野遍地。要不是聖眷優隆,早就被人整慘了!
而今長安府衙既然已經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卻是避無可避了。他不由恨恨瞪了那在旁邊呆立的捕頭一眼,那傢伙嚇得一縮脖,不明白這姚大人爲何用那種吃人的眼光瞅自己。
“是從梵雪樓抓的人……?”姚尚腦中掠過名叫元召的某人臉,認定一定是那小傢伙搗的鬼。
“想把禍水東引?嘿嘿,小子!你以爲粘上皇家的這些破事是那麼容易甩掉的嗎?還是太嫩了啊!”
姚尚自言自語的嘟囔了兩句,雲猛這時也聽出此事的不尋常之處來,連忙請教姚師怎麼辦纔好?
“無論如何,府衙既然已經染指了此事,是推脫不掉的了。先去報之大人吧,然後一起商量個穩妥之計,也好對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早做準備。”
姚尚與雲猛領人向府衙深處而行,燈光逐漸亮起,這又當是一個謀劃不眠之夜。
磅礴涇渭之水環繞城外,蒸騰起霧色朦朧,巍巍宮殿,煙籠長安,萬物逐漸隱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