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漸深,西風烈,寒意沁骨漫長安。
當秀魚以長樂宮大總管的身份宣讀完竇太后口諭後,走到有些發呆的元召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些感慨。
“小子,老祖宗對你啊,這份恩寵可真是沒的說。謝恩吧!”
元召連忙行禮謝過,請秀公公代爲轉達給太皇太后,這次他的感激倒是發自內心的。
一座巍峨的府邸就在身後,朱門高第,雕棟畫廊,庭院深深,往後延伸不知幾重……。
這就是以竇太后的名義欽賜給元召的侯府了。而紫檀匾額之上"長樂侯府"幾個大字,蒼勁凝重,氣勢如鬆,卻是當今天子御筆親書。
近百僕從侍女已經分列內院兩側,等待着覲見新主子。他們都是被秀魚親自挑選而來的,衆人或驚奇或喜悅或擔心或迷茫,有的在悄悄小聲談論,說着那些道聽途說來的關於這位小侯爺的傳聞。有的低頭不語,各懷心事。
正在此時,一行人從府門外拾階而上,逐漸走來。身穿正式服色,令人望而生畏的秀魚公公走在前面,四周是宮內侍衛。一個比他們矮了許多的身影跟在後面,一邊走着,一邊滿臉好奇的東張西望。
新漆的府門被陽光照射,有淡淡的光暈,一時間還看不清來人模樣,上百雙目光一起聚集處,身形還未長成的長樂侯府主人臉上有些微微的靦腆。
這是泠霜和泠雪第一次見到元召。此後很多年,這個冬日微寒的場景,這個恰似人生初見,就再難忘卻。
泠霜眯着一雙好看的眼睛,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泠雪,見她的表情調皮而好奇。又轉而悄悄盯着那個身影,那一定就是自己姐妹要服侍的長樂侯了吧?雖然早就知道新主人年齡不大,但……他也太小了!
泠雪和泠霜是一對雙胞姐妹,她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她們的父親曾經是竇太后身邊那些暗衛的一員,後來在截殺某次藩國刺客的行動中死去了。
竇太后把她們收在長樂宮中撫養長大,而那些暗衛前輩們更是教會了她們一身絕技。原以爲長樂宮和老祖宗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了,可是,今天,她們被送來了這處新府邸,有了新的主人。
想起臨出宮時,老祖宗吩咐過的那些話,泠霜心裡就怦怦直跳。自己姐妹今後就是這個小小侯爺的人了嗎?可是,他會怎麼對待自己和泠雪呢?
元召當然不會知道這些女兒家的小心思。他現在有些不知道怎麼安置這些人。前世今生,大多是如飄鴻孤旅,自在人生。驀然多了這些人需要照顧,他有些不知所措。當然,這是他從前生帶來的思維。
撇見老宦官那帶了揶揄的眼神, 元召撓了撓頭,站到了這羣人面前。
“那個……呵呵,既然從今天開始,大家都要在這個院子裡一起生活了,嗯,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能幫忙的一定會幫。”
呃?聞所未聞的開場白,所有人都驚訝的擡起了頭。這……這是一位侯爺主子說出來的話嗎!
一位五十幾歲的微瘦老者走出來,抱了抱拳:“小侯爺何出此言!我等皆是您的奴僕,有什麼要我們做的儘管吩咐就是,怎敢有事勞煩侯爺呢!”
秀公公不禁暗笑,心說這小子收買人心的本事還是有的。可是再聽下去,他的神情也漸漸驚訝起來。
“哦,不是不是,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要以爲我是在說客套話。大家都來自不同的地方,既然有緣聚在一起,甚至在以後的日子裡會朝夕相處,榮辱與共。那麼,就是一家人了。不管能待在這個府中的時間是長還是短,只要進到這個府門來,那麼……就好好的相處吧!嗯,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他神色認真,語氣真誠,所有人聽在耳中,都心下感動。雖然大多數仍不相信一位侯爺會真的對下人這麼好,但他能說出這些話來,想必不會是一個壞主子。
更何況,先前在長安城內流傳的那些關於這位小侯爺的神奇說法,讓大家早已對他抱有好感,此刻以後,再看向元召的眼神中都帶了真心親切之意。
片刻之後,各自散去,自有管事人等安排打掃收拾,人手安置,不必細說。
老宦官拍了拍元召的背,臉上帶了讚賞欣慰的神色,沒有再多說什麼多餘的話,轉身帶人回去覆命了。
等到再稍晚些時候,大批慶賀人馬已經聞訊陸續而來。梵雪樓的人、司馬伕婦、徐樂連同他們的幾個朋友和各自家中管事,主父偃、衛青與公孫敖,長安府衙的姚尚這次連同總捕頭雲猛一起帶來了。
元召在庭院中笑着迎接,人羣最後,一個胖胖的商人閃了出來,驚喜的一把抱住了他,原來正是剛剛從北疆燕地趕回來的聶壹。
大家紛紛恭喜罷,又到處看過了長樂侯府的各處景緻規模,不禁讚歎不已。御賜之地果然氣勢不同,元召小小年紀 ,就已簡在帝心,未來不可限量!
元召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不過是一個安身之所而已。他倒更願意住在梵雪樓。不過,自己既然已經對天子承諾了許多事情,以後要抽出精力去做,去結識許多層面的人,爲了方便,有自己的府邸還是很有必要的。
而今天來的這些人,都是在這個世間伴隨着他行走的腳步慢慢認識的,也可以說,是他將要去開始做一些事情所依靠的初步班底。
衛青悄悄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劉琚和素汐本來也非要來的,是衛夫人怕人多眼雜,多有不便,所以纔沒讓他們來。不過,過後一定會過來的。還有,這是夫人讓帶給你的,關於素汐的事,感恩不盡!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塞給了他。
衛青自從上次被陷害差點送命,已是格外小心。那次皇帝從上林苑回來後,立即就給他加了一個建章宮侍衛總管的頭銜,雖然聽從竇太后吩咐沒有去大力追究,但也算是表明了對那件事的態度。
衛夫人對元召更是感恩戴德!自己的一雙兒女都受惠於他,此情難以報答,只有牢記心底了。因此這次她託付兄弟把一雙玉璧帶給元召,以示慶賀之意。
當下衆人聚集一起,都爲元召感到高興。今日不談別事,只爲慶賀。
見府中剛剛安置好,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錢掌櫃候五等人早已去酒樓安排好一切,幾桌上好席面送到長樂侯府,酒卻是卓文君最近按照元召的方法新蒸餾出的幾種,正好帶來,自己人先品評一下滋味如何。
畫樓西畔,大廳正中,排開几案,佈菜斗酒,氣氛熱烈。幾巡酒罷,卻是分成了幾派,各自爲戰!
主父偃、司馬相如、徐樂、嚴安、枚皋、嚴蔥琪、終軍等幾人與姚尚高談闊論,機鋒百出,鬥個旗鼓相當。他們都是飽學之士,又皆是懷才不遇之輩,因此,烈酒入喉,塊壘難澆,不免豪情勃發,一時間大爲敞懷。
而另一邊,衛青、公孫敖、趙遠、宋九、與雲猛這幾個人倒是談的來,說些江湖軼事,武藝技能,互相切磋,不時傳來陣陣大笑。
北地大商聶壹卻與錢掌櫃、候五以及蜀中卓家和川下徐家來的管事在一張案上侃侃而談,說些天下商聞南北密事,探討一番,各有心得,微笑敬酒小酌。
聶壹心中尤其震動,與元召相識短短數月,自己不過就是來回一趟北地的功夫 ,那個當初靦腆着叫他聶叔的孩子,如今已是大漢天子欽封的長樂侯了!還已經積累了這些人脈。
他走南闖北,識人無算,雖然還並不清楚在座所有人的底細,但察言觀色、舉止言行,早已看出這些人或英氣逼人、或內斂於心、或胸藏錦繡、或大智若愚……沒有一個是平庸之輩!
小侯爺不簡單啊!小小年紀,識人之術已經如此了得,光憑這種眼光,已是讓聶壹驚歎不已。
而蘇夫人與卓文君則領了幾個孩子在另一張几案上,說些最近發生的事。尤其是關於元召的話題,漸漸說到他受兩宮寵信,弱冠封侯,真是世間少有的機緣。
靈芝、小冰兒、小胖子、崔弘幾個眼中閃爍着一種叫做崇敬的東西,看着近在咫尺的元召,感覺他好像籠罩了一層光芒,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元召受不了這種眼神,忍不住拍了身邊小胖子一下,笑罵道:“嘿,小胖子,我說你這傢伙怎麼了?才隔了幾天就不認識啦!忘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怎麼打鬧了?”
小胖子嘿嘿笑着。
“元哥兒,那是以前,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以後……還會越來越厲害吧?不好再像以前一樣與你打鬧了呢。”
靈芝、小冰兒、崔弘也停下了手中的吃食,各種懷了不同的心情看着他。尤其是蘇靈芝,心中好久以來的擔憂困惑,盡浮現在眼底眉梢。
時光流離,歲月百轉,那年陌上,誰將相逢當做因果?青郊外,大路旁,是你溫柔眉眼,清澈面容……!
元召心底嘆息一聲,斂了笑意,低了聲音:“怎麼會呢,你們……是在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先給我溫暖的人,元召有生之年,或不敢忘。”
然後,端起面前杯酒,一飲而盡。
蘇紅雲早已溼了眼眶,忙裝作一笑掩飾過去,手撫着元召後背,低語笑嗔道:“這孩子,好好的,說什麼癡話呢!大家自然知道你心意就是了。”
煽情的結果,就是元召多喝了十幾杯酒,而那幾個孩子卻是興奮的不行。因爲元召答應了他們,寬闊的長樂侯府裡,都給他們每個人留了專屬的院落,隨時可以來這邊住。
案上酒溫,歲月清淺,暮色蒼茫,燈火闌珊,良朋摯友,從此相伴!元召的目光掠過座中一張張臉龐,透過夜色,望向深沉的星空,夢想與野望,就從今夜起航吧!
曾把因果紅塵渡,明燈次第,長安千萬戶。
那年豪情無數,磅礴青史憶當初。
弱冠封侯,英雄謀劃處,風中已作唏噓句。
晚照山河,錦繡藍圖,碧血丹心莫負。
當時只見,庭院桂樹,家國春秋,唯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