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桂花的香氣被風吹滿整個長安的時候,有一個人的榮耀,蓋過了這世間繁華萬千。那座世人矚目的侯府,正門上方換上了新的牌匾。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稱號,但其中蘊含的重量,卻是這個強盛帝國的精神所在。
以國之名號爲封爵,在從前也並不是沒有過。三代以下,春秋戰國,無數的王侯都以國命名。可是當大漢帝國已經發展到現在舉世無敵的地步,“漢國公”這個稱號裡面所代表的意思,就非同小可了。
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之內,這件事就已經轟動長安,傳揚於天下。無數的人興奮讚歎,更有無數人爲之高興祝願。事到如今,即便是那些昔日內心懷有無數怨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元召所得到的這個爵位,與他對大漢王朝所做出的貢獻相比,亦並不爲過。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心中升起隱憂和不安。他們的目光遙望着西邊的方向,在私下裡的議論中,對於皇帝爲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很是不解。
“元召在這樣的年紀。就已經登頂人臣之巔峰……餘生漫長,未來究竟會怎樣呢?唉!”
“陛下太重私人感情了,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啊!聽說幾個月前有封王旨意曾經到達軍中,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也夠慫人聽聞的了。”
“這件事我也聽說過。應該是真的……哼!元召封還了聖旨,不敢接受,算他還識時務、知輕重!”
“唉!可是他的影響力已經無與倫比,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現在爲之鼓舞歡呼者不可計數。這樣的威望,就算是沒有王公的稱號,也已經沒有人能夠制約他了。”
“這可說不定。要知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等到他平定西方出征歸來,可真的就沒有人能比得上他了。到那時候,看看咱們的皇帝陛下還能夠拿什麼來給他!”
“韓信誅殺,張良身退……呵呵!這麼年輕的漢國公,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不管是嫉妒也罷,憤憤不平也罷,這樣的人終究只是少數,雖然暗流涌動,卻很難再形成什麼有威脅的力量。
不要說是有識之士對此嗤之以鼻,就連國公府的管家元一,從某些渠道很快知道這些暗中的詆譭之語後,他也只是輕蔑的搖了搖頭,制止了一些躍躍欲試想要去教訓他們的企圖。
“咱們侯爺……哦不!是咱們國公說過,大象不必去理睬螞蟻的挑釁,雄鷹更不必理會麻雀的聒噪。這些只會在背地裡怨恨的傢伙,都是在過去這些年裡從國公手底放生的可憐蟲。就讓他們苟且偷生的繼續活着吧,比起死去的人,眼睜睜的看着這座府邸是如何愈加崢嶸強盛,恐怕纔是他們更痛苦的事。”
元一淡淡吩咐完畢,不再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擡頭再看一眼府門上方那幾個嶄新的鎏金大字,心底無限感慨。見牌匾的一角有一抹印跡污痕,他吩咐人擡過梯子,親自爬上去擦拭乾淨。早些年的時候,爲了保護侯府,他曾經受過重傷,腿腳之間有些趔趄,下來的時候不免有些不方便。
兩個少年早已經從遠處跑過來,和幾個府中的人一起,穩穩的替他扶住梯子。隨後有興奮雀躍的聲音響起。
“果然是好大的一塊牌匾啊!整個長安城中的府第,我看都沒有這塊大……小光,你說是不是?”
被稱作小光的少年,明顯比他的同伴沉穩許多。他擡頭望了一眼,目光中既有傾慕崇敬,更有無限的嚮往。
“明珠,以後這裡是國公府,長安城只此一家。當然非別處可比。師父教給我們的文章裡不是有這樣的話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漢國公府威嚴所在,天下人無不仰望。以後我們出入其間,言行舉止應該更加註意些呢。”
少年雖然年紀不大,但竟然能夠想得這麼深遠,卻是令人驚奇。然而府中的人卻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神色。元一笑容滿面,看着面前的兩個少年,欣慰的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經國公之手調教出來的弟子,沒有一個不是人中龍鳳!你們的將來,也必定不同凡響啊!呵呵!”
兩個少年,司馬明珠和霍光,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待在這座府中。對這位老管家元一,卻是非常尊重。聽到他的讚揚,連忙行禮致謝。而性格佻脫一些的司馬明珠則嬉皮笑臉的又說道。
“元一爺爺,今日天氣晴好,可否容許我們去城外縱馬?”
說完之後,恐怕這位嚴厲的老管家不答應。他又連忙暗中對霍光擠眉弄眼,示意他也開口請求。霍光其實也非常想去騎乘後馬廄裡那幾匹西域良馬,不過,他想到姐姐今日就在府中,又無可奈何地暗自嘆了口氣,對同伴苦笑着搖了搖頭。
“今日卻是不行。你們兩個,就安安穩穩的去書房讀書吧。你們師父臨行前佈置下的那些文章典籍,等他回來,可是要考問的!”
“爲什麼不行嘛?讀書可以改天……。”
司馬明珠還有些不甘心。元一用手指了指府邸深處,低聲說道:“皇帝陛下今日私服過來了,不宜去隨便驚動。”
司馬明珠和霍光心下恍然,互相對視一眼,不再多說。他們雖然是少年心性,卻也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只不過,皇帝隔三差五的就跑到府中來,究竟是爲什麼呢?難道真的像外界傳言的那樣,他異常喜歡小公子元豐兒……?
這些事,畢竟離得他們還很遙遠。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卻也不會去多想。兩個少年和一個蒼老的身影,沿着翠竹掩映的院牆向前走去。滿樹濃蔭,一地清涼,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素汐公主雖然也有一座龐大的府邸。但自從生下元豐之後,就從來不住在那裡了。她喜歡這座府中許多人在一起的熱鬧氣氛。即便是元召不在家的日子裡,還有靈芝,冰兒,許多熟悉的人……還有她們的孩兒。
佔地極廣的這座府中,當然有她單獨的居住。她,蘇靈芝,冰兒都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其實,她和靈芝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認可了冰兒在這個家中的位置。不過,元召這傢伙卻拖到現在都沒有給人家一個明確的身份,有時候談論起來,她們免不了替那女子埋怨幾句。
“他答應過,再打完這場戰爭,就會回來的……。”
每一次,卸去戎裝垂落青絲的冰兒,總是紅着臉這樣說。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他曾經用自己的血救她的命。他的血和她的血交融在身體內,她就比任何人都能更感受到他的萬丈雄心。
只不過,落寞時刻總是有的吧。就像現在,看着庭院中的其樂融融,她就只能倚在小樓欄杆上,感覺到有些無所適從。
這處院落十分安靜。到處種植着高大的樹木,陽光從縫隙間透射出金色的光縷,落地斑駁。有淡淡的花香充滿四周,附近並沒有侍衛的影子,但這裡無疑是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對於皇帝來說,讓他感覺舒適放鬆的不是未央宮,也不是博望苑。更不是他的後宮妃嬪們所在。這些地方終歸是有許多規矩的束縛,不得自由。也許,只有在建章宮母后還有姐姐這裡,才讓他能夠找回稍許從前的快樂時光。
不知道什麼原因,元豐兒和他很投緣。元召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而他這個舅舅卻是隔三差五的就微服過府,每當這小傢伙被抱在懷中,那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不停得打量身穿九龍袍服的人,就會發出咯咯的笑聲,柔嫩小手還會觸摸他冒出的鬍子茬,臉上便充滿了好奇。
“阿姐,豐兒的眼睛裡有靈氣。倒是像極了我剛剛認識元哥兒時的樣子。呵呵!”
樹蔭下一架葡萄果實累累,雖然還不到成熟的季節,但一串串都泛出了紅潤色澤,十分好看。如果仔細比較,顆顆圓潤像極了小孩子的眼眸。皇帝就坐在藤架下的涼椅上,看着咿呀咿呀的元豐,臉上滿是愜意。
說起來,來自西域的這種稀罕水果,傳入中原並沒有幾年時間。由於種植技術還不十分成熟,民間普通人家短時間內是沒有辦法普及的。但在元府,這自然不是問題。
“你啊,可別太寵他了。朝中大事那麼多,自己身體又不好,要多加註意纔是。”
素汐公主伸手接過元豐,仔細看了看皇帝的氣色,眼底閃過幾分隱憂。她聽元召說起過,弟弟的身體雖然沒有什麼大病,但被立爲太子那麼多年,一直在武皇帝嚴厲的目光中成長,不敢有一絲懈怠,長期壓力所導致的隱疾,使他年輕的身體已經不堪其重。
“阿姐不用擔心……其實,沒什麼的。現在四海昇平,各有司官員盡皆效命,一切政務井然有序。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倒是異常輕鬆呢。”
平靜的夏日時光裡,從小經歷過許多宮中風雨的這對姐弟,如同尋常人家的姐弟一樣,享受這難得的溫馨時刻。
只是,卻沒有誰會知道,下一次的風雨幾時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