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侯一聲不吭自顧自地喝着茶,任憑章高軒跪在面前不斷編些說辭磕頭搗蒜地求饒解釋,等到覺得差不多了,才衝他揮了揮手。
“行了,趕緊起來吧,你也是堂堂的一縣正印官,出了點兒事就如此作態,豈不是讓手下之人恥笑。”
章高軒有些悻悻地站起身子,心中卻是罵開了娘,要不是你在這裡出言逼迫,我哪裡會至於這般。
柳建侯招了招手示意章高軒回到座位坐下,“復理可不要埋怨我,實在是近來川北不太安生,若是你們這些縣官都控制不住地方,以後還不知道地方糜爛成什麼樣子。”
章高軒心中一驚,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柳公,莫非還是收元教的那幫人?”
“是他們,但又不止這些”,柳建侯說了兩句,見章高軒一副想要探聽清楚的模樣,笑了笑搖頭說道:“具體有哪些人蔘與還不能走漏了消息,但是你需得知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將手頭的人馬控制住,到時真要是出了什麼亂子也可以立即彈壓,我也好替你張羅一二。”
章高軒聽出了柳建侯最後一句話中的拉攏之意,心裡馬上盤算起來,柳建侯身爲欽差,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有他幫忙說辭,比自己去找人請託要有份量多了。
想到這兒,他面上一喜馬上拱手笑道:“卑職當然是聽柳公的吩咐。”
柳建侯嘴角微揚,招呼門外的下人將大門打開,就着縣試的話題和章高軒聊了起來。
劉錫命拿着試卷靈感迸發,一頓操作猛如虎,不到半天功夫就將卷子答完了。
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又將策論細細讀了一遍,自覺文理通順,加上現在精神力大增的緣故,便是書法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一手館閣體猶如印上去的一樣,看的劉錫命自己都有些愛不釋手。
眼見其他人還在不停碼字,劉錫命眼珠一轉,想到柳建侯進來時的場景。
似乎路過自己的隊列時,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比了一根指頭出來?
劉錫命仔細回憶一下以前和柳建侯打交道的經歷,他應該沒有這樣的習慣,那麼今天這一出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一根手指,劉錫命咬着筆頭不斷思索,這裡面會有什麼信息嗎?
陡然,一絲靈感從他腦中一閃而過,一根手指,是不是暗指讓他單獨上前。
一夫者,先也。
縣試可不像鄉試會試那般嚴格,雖然也有糊名,但是往往也是知縣直接將合格的人員圈點出來,這其中可做手腳的地方很多。
想通了這點,劉錫命咬咬牙,當即舉手示意巡場的小吏。
這尖臉細瘦的吏員見狀立刻走到劉錫命的考棚前低聲問道:“何事?”
劉錫命揚了揚手上的試卷,“我要交卷。”
這尖臉吏員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看考場上其他人,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走吧,跟我來。”
劉錫命見他這副樣子也不惱,嘿嘿一笑便收拾東西跟着朝大廳旁邊的偏廳走去。
等走到柳建侯所在的大廳前面時,劉錫命擡頭一瞧,柳建侯正和章高軒聊的興起,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急得他心急如焚。
“哐當”
眼見前面的小吏就要走出正廳的視線範圍,劉錫命情急之下直接假裝失手,將手裡提着的提籃摔在地上。
“何事喧譁?”
在大廳里正聊得起勁的柳建侯聽到這聲音立刻循聲看了過來,一見劉錫命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站在大廳前面,他故作不知地大聲問道。
引路那尖臉小吏在劉錫命東西落在地上時就回看了過來,還沒等他出聲呵斥,柳建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嚇得他小跑幾步拉上劉錫命徑直跪下求饒。
“回御史,是有士子提前交卷,不小心弄翻了東西。”
“嗯?”,柳建侯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才半天功夫,你怎麼就敢交卷,來人,將試卷呈上來,本官倒要看看,敢提前交卷之人到底是何水準。”
說完,他轉頭看了看章高軒,用看似徵求意見實則已然決斷的語氣說道:“章知縣,若是此子胸無點墨、亂答一氣,卻又如此膽大妄爲,本官便要治他擾亂考場之罪,你可有異議?”
章高軒本來已經平復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起伏,當即也怒道:“若真是如此混賬,那自然要嚴懲不貸。”
劉錫命心知裝逼時刻到了,見有吏員過來要他的試卷,他立刻雙手將其奉上,同時衝柳建侯和章高軒回道:“回稟欽差、父母,學生斷非狂悖之徒,今日已用盡平生所學,實乃思無再想,這才提前交卷,還請兩位明察。”
“哼”,柳建侯一臉冷笑地接過試卷,輕輕一抖將其展開,“是否真有才學,本官一看便知。”
“嘶”
柳建侯剛剛打開試卷一看,便發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章高軒心下有些忐忑地看向柳建侯,這人怎麼說也是南充縣學子,就怕柳建侯到時又尋個什麼由頭來拾掇自己。
“直指,這是……?”
柳建侯面色突然轉喜,轉身幾步將試卷放在身後的案几上,“文章好不好還未可知,但是這手館閣體確屬上佳。”
章高軒一聽這話,有些好奇地湊過來幾步,仔細往試卷上一瞧,見其上一行行小字端正方圓,確實是俊美異常,忍不住讚歎了一下:“有此筆力,便是鄉試、會試也大可一試了。”
他繼續往下看下去,當看到精彩處時,忍不住低聲念道:“惟誠乃善之基也,存諸心者,必忠信是主,不矯僞而無物焉……”
柳建侯瞟了一眼念出聲的章高軒,沒有多加干涉地繼續往下看完。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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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知縣”,柳建侯一口氣將整篇試卷看完,最後發出一聲滿足的哈氣聲,轉而帶着笑容問章高軒道:“復理,你覺得此卷如何?”
章高軒有些驚喜地擡頭看向柳建侯,見他也是一臉笑意,哪還不知道這文章合了他的胃口,也跟着笑道:“文質如一,果然是上好的佳作,想來今科之中必屬前三。”
柳建侯含笑點點頭,轉而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復理這是保守了,依我來看,此文當個案首綽綽有餘。”
章高軒心中一驚,柳建侯這是隨口一說還是確有此意?
不過他早就被柳建侯一頓揉搓給捏圓了,這會兒哪裡還敢頂嘴,反正劉錫命的文章他看着也屬上品,乾脆賣個面子點頭附和道:“是極是極,下官確實有些謹慎了。”
柳建侯嘴角含笑地將試卷收起來,示意劉錫命走進堂來,將卷子遞還給他道:“即便有天縱之才,也當審慎思遠,萬不可有焦躁之心,諒你今日初犯,本官便不苛責於你,你將卷子帶下去糊名謄寫吧。”
劉錫命一顆心砰砰狂跳,他努力忍住笑意,落落大方地上前躬身致意,雙手將試卷接了過來。
“謝欽差提點,謝老父母關愛。”
章高軒見劉錫命不忘對自己施禮,總算覺得人情沒有白給,繃著臉點點頭道:“下去吧,以後可不要如此冒失了。”
“是”,劉錫命生怕自己笑出聲來,趕緊低頭一步步後退着走出大廳,跟着那尖臉小吏繼續朝偏廳走去。
“你呀你”,這尖臉小吏有些碎嘴地念叨:“若不是有我替你說話,說不得今天便要被踢出考場。”
章高軒聞言心中定了下來,看來還真是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這人和他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