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範同盧嘉鴻等幾個官宦子弟走在隊伍最後面,這劉錫命之前在他家學子聚會時他便見過,當時只覺得這人雖有些狂妄,居然敢擅改聖人之學,但是也不如今天這般厭惡。
剛纔在堂上聽到他那番言論時,李奇範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股牴觸之感,只覺得這真是異端邪說。
這會兒見四下只有盧嘉鴻等幾個相熟的,他冷笑道:“好一個不可一世的案首,這等小人假託聖賢之言,實則行的是悖逆之舉,我朝之所以能保全數百年,還不是靠我等官紳教化鄉里,現在他倒好,一開口便說什麼削平階級,這說的難道不是拿我等來開刀?”
“沒錯”,田穆的父親田濤如今在應天擔任布政使司左參政,他家雖不說是良田千頃,但是萬畝還是有的,“真真是不當人子,我等父輩篳路藍縷才創下如此基業,照他這說法,難道還要讓我等拱手相讓不成,當真是罪該萬死。”
呂信陰險一笑接話道:“無妨,且隨他去,諒他一介螻蟻,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若真是敢打起什麼歪主意,到時候自有人收拾他。”
“哎,如今才知嘉鴻兄目光如炬,一早便知此人狼子野心,難得難得。”,李奇範一副深感後悔的模樣,拍了拍盧嘉鴻肩膀安慰道。
盧嘉鴻剛纔也瞧出了隊伍裡的異色,見至少有一二十號人沒有跟着杜良驥等人行禮,他也轉換過了心思,倘若自己不能在這幫同年裡稱雄,能把這些人攪散也是好的。
他眼珠一轉心裡有了主意,嘆口氣道:“天下大亂之時,自有妖人禍亂朝綱,衆位兄臺,咱們務必廣結良友,不可讓此獠得逞。”
黃睿言走在盧嘉鴻他們前面幾步,他家和這個劉錫命有什麼齷齪他是一清二楚,正所謂父仇不共戴天,劉錫命和他父親黃弘益雖然不至於到這種地步,但也是萬難和解的。
這次見劉錫命奪得案首,他心中正有些義憤難平,如今聽到盧嘉鴻等人的討論,他暗自一笑放慢腳步,都是官紳人家,盧嘉鴻等人雖然和他不是一個圈子,但是也都耳聞或者認識,正好互作依仗。
“盧兄、李兄……,方纔幾位所言在下深以爲然,此等跳梁之輩,略一得勢便敢妖言惑衆,若真是讓他結成了勢力,到時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幺蛾子,我等官紳子弟自當同氣連枝,共擋此賊。”
盧嘉鴻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眼中有莫名的驚喜,黃家在順慶府也算是上等人家,要是能結好黃睿言,不啻爲一大助力。
正所謂王八看綠豆,只是從縣衙到太白樓一段路的功夫,南充縣中試學子中已然因爲劉錫命這番話劃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團人馬,劉錫命等人走在前面,盧嘉鴻等人走在後面。
相比於劉錫命等人的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盧嘉鴻等人則是竊竊私語不時看向前方,不知道他們在商量些什麼。
劉錫命等人到達太白樓的時候還不到午時,太白樓裡也沒幾個客人,聽到這幫學子要包下四樓整整一層,那姓陳的掌櫃嘴都差點兒笑咧了,着急忙慌地便喊上小二過來伺候。
“諸位”,劉錫命見酒菜上齊,拿了雙筷子不斷敲打杯子,示意衆人安靜。
“這破落戶,還真以爲自己是頭領了不成”,盧嘉鴻見狀一個厭惡的眼神看向劉錫命低聲說道。
“千騎闖關,所過者不過我等五十人而已,在下不才,斗膽提議,爲在座諸君齊賀,請!”
這番話說到了大家的心坎裡,能通過縣試的,即便如盧嘉鴻這等人也是花了苦功的,自然都有些心高氣傲,如今劉錫命一上來便爲大家喝彩,也沒有人願意觸黴頭。
“爲諸君齊賀!”
樓上衆人紛紛站起來,一臉喜氣洋洋地舉杯互敬,氣氛也一下變得熱烈起來。
“劉賢弟”,杜良驥坐在劉錫命旁邊端起杯子敬他道:“往日之聽聞趙兄說起你精通數術,卻沒想到對於理氣之辯也有如此研究,實在是令人佩服。”
“只是在下還有疑問,如君所說,欲致大同事業,必先使人人平等再論其他,這平等之說又該如何推行呢?”
“杜兄這話問到了點子上,其實說來也就兩種而已,憑人耶,憑法耶。若說憑人者,此事則全仗聖天子在上,外有賢相君子輔佐,杜兄以爲如何?”
杜良驥失笑道:“賢弟說笑了,倘若君明臣賢便能致太平,哪裡還用等上這麼多年,依愚兄之見,依聖賢而治實不足峙。”
劉錫命眼前一亮,他拋出這個問題就是爲了試探杜良驥是否是志同道合之人,沒想到他竟然還知道反對人治。
“那,杜兄以爲憑法如何?”
杜良驥露出深以爲然的表情點點頭,“憑法而治,法立則事行,不以私人之心而動,如此方爲治世良方,誠如你所說,是人皆有私慾,皆欲累人而閒己,倘若由人而治,怎麼可能真正使人平等呢?”
“哈哈哈,杜兄,你我真是志同道合之士也”,劉錫命激動的重重拍了一下杜良驥大腿,“易經有云,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可見古之聖人,亦以法度爲先,倘若真要施行小弟之道,其關鍵之處有二,一曰物在理先,二曰法在人先……”
也不知道杜良驥是真的覺得法大於人,還是爲了附和劉錫命,這一聊起來,兩人竟然不斷深入開來,劉錫命仗着後世的知識,用包裝過後的語言從宇宙大爆炸講到原子、電子,再從奴隸社會講到資本主義,漸漸引得一干學子圍了過來,整場之上彷彿又變成了他一個人的舞臺。
他的這些理論在萌朝聞所未聞,論新穎程度只怕遠超其他理論,但是也是贊同者拊掌,反對者牴牾。
田穆見劉錫命一副得意的樣子講的興起,冷笑環視道:“劉兄之論在下不能苟同,先不說聖人之道何其廣博,劉兄未得其真意便要私自立說,豈不違聖人謙虛謹慎之教,況且你所謂削平階級,如今富者也都是累世攢下的家業,你輕飄飄一句話便要均貧富,莫非要行搶奪之事不成。”
“沒錯”,李奇範跟着接話,“自古以來,皆是聖天子垂拱而治,名臣賢相輔佐天下,世間男女有智有愚,怎麼可能人人相同,況且如你所說,則致君父於何地?”
劉錫命見這兩人一唱一和,馬上反應過來,這是想要給自己挖坑呢。
現在才考完縣試,要是中途自己被別人拿住了什麼把柄,到時說不定連參加院試的資格都沒了,恐怕這也是這幫人的想法。
劉錫命笑了笑道:“歷朝歷代,謀朝篡位者不知凡幾,其所爲者不過是權柄而已,一旦登臨大位,則天下人生死苦樂置於一人之手,誰人能擋住如此誘惑。”
“依我之說則不然,倘若人人平等,事事公平,則天下再無陰私之事,天子高坐明堂,不過裁決兩端而已,覬覦者豈不是大爲減少?百姓富足安樂,則天下不復有無端之事,天子亦不用擔憂天下不治,庶民叛亂,如此豈不是垂拱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