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是打完了,不過這孽也做下了”,劉錫命坐在自己小院中聽完所有彙報,忽地嘆了口氣。
“傳我的令,讓值房再去凌雲山把馬高功他們請來一趟,給這些被殺的匪徒做場法事,希望他們來生做個好人吧。”
“無疆兄仁義”竇玉泉感嘆一聲,“這些人說來也是世道所害,若是太平光景哪裡會有這麼多人上山從賊。”
劉錫命搖搖頭,將內心的一絲愧疚甩掉,正所謂慈不掌兵,他作爲主帥越早適應這一點,越能保護劉家村的安全。
“這次的事情給了我一個教訓”,劉錫命想起那天在府衙堂上的一幕有些脊樑骨生寒。
城裡的這幫豪紳大戶可算是把規則玩的通通透透,你若是缺少武力,他們便給你來硬的,你要是缺少官場勢力,他們便給你玩文的。
這尋常人哪裡受得了,也就是劉錫命這麼一個妖孽,仗着有空間在手,還沒有給他們打壓的機會就已經成長了起來。
“咱們在士林的力量確實太過薄弱了,這次差點兒就成了咱們自己單打獨鬥。”
劉錫命看向竇玉泉和杜良驥等人,“咱們這裡這麼多秀才,但是不結成勢力卻什麼也辦不成,上次至正給我說起結社一事,當時我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若是之前我等結社以成勢力,斷不會像前日那般孤立無援。”
“哈哈哈,你這話說得對。”
門外一聲大笑傳來,黃宗羲帶着一陣微風走進劉錫命的小院子裡。
“太沖兄”
“黃兄”
劉錫命等人大喜過望,紛紛起身見禮。
“前日多虧太沖兄仗義出手,否則小弟只怕要吃大虧了。”,一行人給黃宗羲讓出一個石凳,劉錫命笑着親自給他倒茶。
“舉手之勞,何足道哉”,黃宗羲對劉錫命這杯茶倒是受之無愧,不過,他轉而笑道:“若是愚兄不來,只怕柳御史也會替你解圍吧。”
劉錫命含蓄一笑,這幾天黃宗羲都在柳建侯那裡暫住,他和柳建侯的關係不是什麼秘密。
“慚愧,慚愧,多蒙柳公厚愛,愚弟實在是無以爲報。”
黃宗羲大手一揮,“誒,提攜後 進本就是士人之義,何況我東林以道義自居於天下,豈有不行之者,賢弟不必自謙,柳公能看中你,恰恰說明你是可造之才。”
不愧是從商業互吹的中心東南之地而來,劉錫命心中感嘆,自己在這方面的功力還需要大幅提升啊。
不過黃宗羲來的正好,他本就是復社成員,對於結社一事必定相當瞭解,劉錫命直接向他請教了一番結社需要注意的事項。
黃宗羲捋着自己的短鬚思索了一陣,“結社首重理念,務必選取志同道合之士。”
“其次便是活動,結社一是爲廣交朋友,二是爲擴大名氣,是以務必多辦聚會、講學之類的活動,若是能請社中成員教化鄉里,更是能獲得一片稱讚。”
劉錫命頓時恍然,這他孃的不就跟大學裡的社團一樣嘛,只不過這會兒讀書人更少,活動效果也更顯著。
搞活動必須要花錢,劉錫命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黃宗羲,所以這就是你們最後被大地主大鹽商把控,成爲他們利益代言人的原因?
這麼早就有贊助商了,這幫子奸商也是人才。
“理念不必說,我等聚集在此皆因無疆所提大同之論”,杜良驥笑着看向劉錫命。
劉錫命趕緊舉手表態,“經費也不成問題,這些錢我家還是拿的出來的。”
“嗯”,黃宗羲環視一眼,“我記得你們上次一共有七人中了秀才?有此爲基,只要能再聚得三五好友,便可以對外宣稱結社了。”
“還差一點兒”,劉錫命笑着搖頭,看向黃宗羲的目光有些促狹。
“我等不過新進秀才,位卑名小,光憑我們去宣傳只怕作用不大,太沖兄名貫東南,如今到訪順慶,可有打算做幾次辯會?”
“哈哈哈,你這是想要賺我替你們宣傳一二啊。”
黃宗羲哈哈大笑,清瘦的臉上幾道皺紋浮現。
若是常人也就算了,不過劉錫命上次所提之論確實對了他的味口,再加上劉錫命說這番話不做作,真實的態度讓黃宗羲心中有些欣賞。
“不過這結社需得有名字,你們可曾想好?”
劉錫命看了看竇玉泉、杜良驥等人,用商量的語氣問道:“就叫大同社如何?”
“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美哉,此名甚好。”
杜良驥左手握拳一下子捶在自己右手上,滿臉都是興奮之色。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劉錫命心頭大定,總算把這件事辦妥了。
四天後,也就是八月初六,黃宗羲正式在金泉書院開講。
雖然他也不過是個舉人,但是架不住人家一有好老師,二有好老子,再加上東南本就是人文薈萃之地,大家更願意相信他不過是時運不濟沒有考上,而不是學問不夠。
當然,這裡面也少不得柳建侯和張立誠等人替他的商業互吹。
金泉書院裡一下子涌進了五百多號人,書院山長賀元謀也不由慶幸自己做出的決定,這麼一來金泉書院的名聲必然又有一波提升。
黃宗羲畢竟是大儒弟子,引經據典毫無怯場之意,他師從劉宗周的蕺山之學,這一派其實也可以算是王陽明心學的分支,只不過劉宗周在此基礎之上再進行了不少發揚改良。
“所謂理氣一道,我等蕺山學派以爲,宋儒所謂理在氣先非足道也,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何來理在氣先之說……”
劉錫命也是第一次聽外省人講習,隨着黃宗羲講習深入,他心中不少原本不通之處也有些茅塞頓開。
尤其是黃宗羲所講氣爲天地之本,這不就跟自己物心學所提倡的氣爲理之本如出一轍嗎,難怪黃宗羲能夠和自己相談投機。
不過黃宗羲這一套學說與現下科舉所學確實差別太大,順慶的這幫士人各種刁難問題頻出,所幸不知道是不是東南學風確實更甚,黃宗羲對付這些竟然毫不見拙。
“今日與諸君相談甚歡,所謂學說者本就是一家之言,君子和而不同,即便有不認同之處,也希望諸君以理相辯。”
他說完看向明顯對自己這一套理論有興趣的十幾人,“若有感興趣的,大可同黃某事後探討,不過某以爲諸位不必捨近求遠。”
“嗯?”,一干士人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黃宗羲笑道:“黃某此番到訪順慶,所幸者能得一知己,貴府生員劉錫命劉無疆,才思敏捷、心志高遠,其所創物心學一說,詳究大同之論,以爲開天下太平、解世人疾苦爲志,豈不壯哉。黃某亦要向他討教其中道理,諸君說你等不去尋他卻來尋我,豈不是捨近求遠。”
“譁”
在場士人一片譁然,這個什麼劉錫命又是誰,區區一介生員能得如此稱讚。
更有甚者氣憤不已,這麼多科場前輩在此,都不敢談自創一體,一個毛頭小子何德何能,竟敢大放厥詞。
眼見場中衆人都在四處張望,劉錫命心知時機已到,他袖袍一甩,頗爲瀟灑地登步上臺朝衆人拱手。
“在下便是劉錫命,字無疆,亦是金泉書院學子,太沖兄方纔謬讚了,想劉某閉門造車之見,何足言與大方之家,班門弄斧還請大家勿要恥笑。”
“誒”,黃宗羲故作不滿地說道:“學問之道無先後,達者爲先,賢弟以氣爲理之本作引,揭曉世間政治經濟之實際,倘若果真能行公之法,則天下大同必然可期,怎可妄自菲薄。”
“不敢,不敢,太沖兄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