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伯頓先生。”上校咧嘴笑着說道,態度和藹,“我不勝榮幸,向你表示祝賀。佛羅倫薩方面已經下令將你釋放。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好嗎?”
亞瑟走到他的跟前。“我想知道,”他無精打采地問道,“誰出賣了我。”
上校揚起眉毛,微微一笑。
“你猜不出來嗎?想一想。”
亞瑟搖了搖頭。上校伸出雙手,作出一個略微表示驚訝的手勢。
“猜不出嗎?真的嗎?嗨,是你自己呀,伯頓先生。誰還會知道你的兒女私情呢?”
亞瑟默不做聲地轉過身去,牆上掛着一個巨大的木製十字架,他的眼睛緩緩地移到耶穌的臉上。但是他的眼裡沒有祈求,只是隱約地驚歎這位漠然而又耐心的上帝爲什麼不對出賣懺悔教徒的教士嚴加懲處。
“請你在收據上簽字,證明領回你的論文好嗎?”上校和氣地說道。“然後我就不再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急着回家。
爲了波拉那個傻小子的事情,我今天下午已經花了很多時間了。他把我的基督教耐性可考驗苦了。恐怕他會被判得很重。
再見!”
亞瑟在收據上籤了名字,接過他的論文,然後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他跟着恩里科走到大門口。他一句道別的話也沒說,徑直走到河邊。那裡有一位船伕,正在等着把他渡過護城河。當他登上通往街道的臺階時,一個穿着棉布連衣裙、戴着草帽的姑娘伸出雙臂,朝他跑了過來。
“亞瑟!噢,我真高興我真高興!”
他抽回了手,戰慄不止。
“吉姆!”他最終說道,聲音好像不是他的。“吉姆!”
“我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他們說你會在四點鐘出來。亞瑟,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出了什麼事?亞瑟,你遇着什麼事了?別這樣!”
他轉身緩慢地往街道那頭走去,好像他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他這個樣子完全把她給嚇壞了,她跑了上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亞瑟!”
他停下腳步,擡起頭來,怯生生地看着她。她挽起他的胳膊,他們默不做聲,一起又走了一會兒。
“聽着,親愛的,”她輕聲說道,“你不必爲了這件倒黴的事情而感到不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件痛苦的事,但是大家都會明白的。”
“什麼事?”他問道,還是那樣無精打采。
“我是說關於波拉的信。”
聽到這個名字,亞瑟的臉痛苦地抽搐起來。
“我原以爲你不會聽到這件事,”瓊瑪接着說道,“但是我想他們已經告訴了你。波拉一定發瘋了,竟然認爲會有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
“這麼說你對這事一無所知了?他寫了一封聳人聽聞的信,說你已經說出了關於輪船的事情,並且致使他被捕。這當然是無稽之談,每一個認識你的人都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有那些不認識你的人才會感到不安。所以我纔會來到這裡就是要告訴你,我們那個圈子裡的人誰都不信。”
“瓊瑪!可這是這是真的!”
她慢悠悠地抽身從他身邊走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睜大眼睛,裡面滿是恐懼。她的臉就像她脖子上的圍巾一樣白。沉默猶如一道冰冷的巨浪,好像沖刷到他們跟前,淹沒了他們,把他們與市井的喧譁隔絕開來。
“是的,”他最後小聲說道,“輪船的事情我說了。我說了他的名字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我該怎麼辦?”
他突然清醒了過來,意識到她就站在他的身邊,並且注意到她的臉上露出致命的驚恐。對了,當然她肯定認爲
“瓊瑪,你不明白啊!”他脫口說道,隨即湊到她的跟前。
但是她直往後退,並且尖聲喊出聲來:“別碰我!”
亞瑟突然猛地抓住她的右手。
“聽着,看在上帝的份上!這不是我的過錯。我”
“放開,放開我的手!放開!”
她隨即從他的手裡掙脫開她的手指,並且揚起手來,結結實實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的眼睛變得模糊不清。霎時間,他只能覺察瓊瑪那張蒼白而又絕望的面孔,以及狠勁抽他的那隻手。她就在棉布連衣裙上蹭着這隻手。過了一會兒,日光再次顯露出來,他打量四周,看見自己孑然一身。
當亞瑟按響維亞波拉大街那座豪華住宅的門鈴時,天早已黑了下來。他想起自己一直是在街上游蕩。但是在哪兒遊蕩,爲什麼,或者遊蕩了多長時間,他一無所知。朱麗亞的小廝打開了門,呵欠連天,看見他這張憔悴而無表情的臉,他意味深長地咧嘴笑笑。少爺從監獄回到了家裡,竟像一個“爛醉如泥、衣衫不整”的乞丐,在他看來是個天大的笑話。
亞瑟走到樓上。他在二樓遇見走下來的吉朋斯,他板着臉兒,擺出一副高深莫測、不以爲然的神態。他試圖低聲道上一句“晚安”,然後從一旁走過去。但是吉朋斯這個人要是覺得你不順他的心,你要想從他身邊經過他可是不依不饒。
“先生們都已出去了,先生。”他說,同時帶着挑剔的目光打量亞瑟零亂的衣服和頭髮,“他們和女主人一起參加一場晚會去了,大約要到十二點纔回來。”
亞瑟看看手錶,現在是九點鐘。噢,行啊!他還有時間有的是時間……
“我的女主人要我問你是否願意吃點晚飯,先生。還說她希望你能等她,因爲她特別希望今晚和你談談。”
“我什麼也不想吃,謝謝你。你可以告訴她我沒有上牀。”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自他被捕以後,裡面的一切都沒變化。蒙泰尼裡的畫像還是他那天放在桌上的,十字架還像以前那樣立在神龕裡。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側耳傾聽。但是宅子裡靜悄悄的。顯然沒有人前來打擾他。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然後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