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胸口那兩刀深可入骨,鮮血順着破開的鎧甲淌出,只是與內心的痛苦相比,身上這點痛算得了什麼。馬騰坐在大木身邊,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低聲唸叨着,試圖喚醒他。
“大兄……”
幾名兄弟上來要攙扶他,被馬騰近乎蠻橫的推開,連胞弟馬舉也近不得身。
“大兄……”
“大木……兄長揹你回去……”馬騰對周圍的呼喚視而不見,環住大木的腰身,提起一尺又砰地落回地面,一臉痛苦之色,平日氣力甚健的自己,如今想把大木抱上馬都不行。
滿臉血污的馬舉急得大吼道:“阿兄,你在這樣下去會死的……”
“給我滾!給我滾!……”
蓋俊騎馬隨着馬騰的一個兄弟過來,遠遠就聽到馬騰淒厲的咆哮聲,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
“壽成……”
“蓋兄弟……”一見蓋俊,馬騰稍稍恢復一些理智。
蓋俊走近一看,訝道:“這是習兄弟?”死者姓習名林,小字大木,是馬騰的心腹之一,任屯長一職。
“這是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兄弟……痛煞我也!啊……啊……啊……”馬騰痛哭流涕,一聲聲的長嚎着,聽得諸人心頭慘然!世上沒有多少事情能令一個鐵打的漢子像個孩子般哭泣,痛失摯友算是其一。蓋俊想到了陳嶷,自己的死友。
蓋俊回頭對蓋胤道:“伯嗣,叫人把習兄弟帶回大營。”
蓋胤點點頭。
“不用。我自己來……”馬騰道。
蓋俊向蓋胤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來到馬騰背後,對着脖頸一記手刀,將其砍昏。
馬舉等人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擡起馬騰,送入馬車,醫吏指揮着兩人爲他卸甲,敷藥包紮。
蓋俊望着一片狼藉的戰場,皺着眉頭問道:“士卒傷亡情況如何?”
蓋胤語氣沉重的回答:“死傷超過千人。”
蓋俊看了蓋胤一眼,沒有說話。他帶着兩千八百多人入關,現在只剩下不到兩千人。
漢軍有條不紊的進入大營,黃巾軍則沒有回城的意思,後撤數裡,以數萬輛車圍成一圈,充當圍牆,生火造飯,救治傷員,收斂屍體,忙碌不停。
蓋俊在大營門口碰上皇甫嵩,詢問道:“中郎爲何停戰?”
皇甫嵩搖搖頭道;“蛾賊兵強勢盛,比我們想象的要難對付,開戰小半日,傷亡居然達數萬人。”
長史樑衍補充道:“若繼續打下去,即使能戰勝蛾賊,也是慘勝,下曲尚有張寶十餘萬衆,到時我方將無力征討。不如以計取勝。”
“以計取勝?”蓋俊問道:“計將安出?”
長史樑衍笑着說道:“這就要集衆智了。”
蓋俊心道:“就是說還沒有想出辦法了?”
後方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並伴隨着長笑,格外刺耳。不用想,必是郭汜無疑。
“全死光了?……”郭汜聽說幽州騎兵全軍覆沒,擺出一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臉,最終憋不住笑出聲來,頓時牽動肩傷,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李傕笑罵道:“活該……讓你以爲黃巾無人,吃虧了吧?”
郭汜咬牙道:“他孃的要不是趁着老子矟折,他能傷到我?後來怎麼樣?還不是被老子砍了!哎……你們說,張角怎麼就那麼聰明,知道咱們兄弟不好惹,去尋幽州人晦氣。”
王方恨恨道:“那是他們自作自受。”
“就是……”
楊定道:“幽州人經此一役,元氣大傷,不值一提。”
胡軫點頭道:“皇甫中郎和蓋校尉都是咱們涼州人,別讓他們難做。”
郭汜罵罵咧咧道:“狗孃養的幽州人都快死絕了,老子稀罕提他?”
皇甫嵩很得軍心,原因無他,唯體恤士卒四字而已,漢軍大小軍官陪同着他走遍傷病營,而後等士卒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才就餐。宴上異常安靜,衆人麾下都有不小傷亡,這個時候沒人開心的起來,即使不在乎,也不會表露出來。
吃罷,諸人商量對策,一番激辯後,決定採取田豐之議,即高掛免戰牌,泄其銳氣,待敵鬆懈,而後勒兵擊之。
散會後,蓋俊行向自己的營地,半路上遇到一名風塵僕僕的軍營使者,只見他抱拳道:“蓋校尉,有您的家信。”
“真、真的?”中原大亂,書信不通,家人定是得知豫、兗叛亂平息後第一時間寄來書信,到他手裡時,已是十月。蓋俊接過離家後的第一封書信,心中惴惴,加快腳步回到大帳,藉着銅獸燈的光暈觀看。
這封信洋洋灑灑近萬言,筆法各異,呵呵,父母、阿妹、二妻,一個不缺。
看着至親們參透着濃濃情感的字跡,蓋俊眼眶微溼,離家整整半年了,真想立刻回到他們的身邊!
萬言書極長,蓋俊卻恨短,當他讀到末端,卞薇說要給他一個驚喜。蓋俊不解其意,將最後一段帛展開,一個小小的黑手印浮現眼底,
蓋俊露出微笑,伸出手輕輕摩擦着黑手印,彷彿在握着兒子的小手。
蓋俊一封信翻看數遍,心緒起伏,久久不能入睡,起身離開大帳,遊蕩在星空下。忽而有笛聲順風飄來,悽美、苦澀,帶着一絲悲涼、滄桑。
“是羌笛……”蓋俊不自覺的想起唐詩中的名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向笛音的方向行去。轉過一道彎,露出馬騰那高大的背影,他完全沉寂在羌笛的音律中,緊閉雙眼,隱有淚水。周圍數十名羌人席地而坐,目露迷離,聽着熟悉的羌笛、熟悉的旋律,就像回到了涼州、回到了家鄉……
一曲作罷,尾音徐徐消散,馬騰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大木……一路走好……”
羌人有見到蓋俊者,立刻知會同伴,站起行禮。
蓋俊衝羌人們點點頭,對馬騰道:“壽成,你的傷勢甚重,該好好休息纔是。”
馬騰面色白得滲人,強笑道:“死不了,蓋兄弟放心。”
蓋俊無言,拍拍他的肩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