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任命送達北地的時候蓋俊還未歸來,反倒是從羌地送來的人口、物資絡繹不絕於道,加上北地百廢待興,吏員短缺,趙岐、陶謙成了北地大管家,日日忙得腳不沾地,廢寢忘食,趙岐被拜爲敦煌太守,可他一時間難以抽身,便拖着沒有赴任。
話說車騎將軍張溫遣五路大軍沿渭水西進,涼州叛軍以急行軍的姿態大踏步後退,沿途城市盡皆放棄,一直退到老家金城郡,漢軍順利收復漢陽、隴西大部。
蕩寇將軍周慎進兵金城時參軍事孫堅請命自將萬人截敵糧道,周慎非但不用,還把孫堅好一頓奚落。在周慎眼中,孫堅出身貧賤,毫無風骨,攀附張溫之流,用兵魯莽,意氣用事,前翻陷入敵陣,亡部曲千餘人,印綬都丟了,差點身死疆場,這樣一個人也敢對我獻計?兵圍金城榆中,反被邊章、韓遂斷其運道,漢軍驚恐,棄輜而走,叛軍一路窮追猛打,漢軍死傷數萬,若非漢陽太守傅燮接應及時,定然全軍盡沒。
涼州叛軍擊破漢軍最強一股勢力後,開始四處出擊,橫掃漢、隴一帶漢軍,皆破之,朝廷任命的河西四郡太守、長史等人悉數成爲階下囚。歷史上拜爲敦煌太守的趙岐亦遭擒,還被邊章、韓遂威脅當大頭領,詭辭方得免,而今有了蓋俊這個變數,幸運躲過一劫。
張溫得知五軍盡敗,一段以來的好心情立時沒了,聞周慎不納孫堅之言纔有此敗,勃然大怒,狠狠參了周慎一本,言其剛愎自用,帶兵無方,朝廷遂免去周慎蕩寇將軍一職,收入天牢。沒過多久,又有壞消息傳出,破虜將軍董卓被數萬羌胡圍困在安定臨涇一帶。
“董卓掌兵十餘載,素稱良將,到頭來居然不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
張溫險些氣炸了肺,當即在中軍大帳發飆,諸將默然,神色不悅。隔日,蓋俊生擒先零僞王野利,即將返回北地的戰報送到張溫手裡。先零僞王野利乃涼州第一個站出來鬧事的賊首,他腦袋的價值絲毫不比邊、韓、北宮伯玉差。
張溫一掃陰雲,喜出望外,吩咐道:“快,馬上令蓋中郎趕往安定救援。”
車騎將軍佐吏一旁小聲提醒道:“將軍,蓋北地已經不是羽林中郎將了,現在是兩千石太守……”
張溫一怔,真是急糊塗了,大漢律規定兩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發。張溫學生,南陽人周隸道:“不然。前河內人李第公爲穎川太守,他郡叛亂執太守,李第公將千餘人悍然越郡解救之,而得帝之嘉獎。事態緊急,豈能墨守成規?”
張溫連道:“正是、正是。事不宜遲,速去通告蓋北地……”
夕陽斜倚,董卓站在壩上,瞭望寂靜無波的涇水,或者用一潭死水形容它更恰當一些。
當初他就不贊成冬季出兵,他認爲春季待宿麥下來,大兵徐徐而進,步步緊逼,只要三個月就能將叛軍剿滅,張溫不進良言,執意動兵,打了大半個冬天,耗費無數錢糧,結果怎麼樣?一敗塗地。
買官之徒也配在老子面前談兵?老子打仗的時候你還在朝堂上拼命鑽營呢。
呸
什麼東西
羌胡總計約七萬人,他有三萬餘兵,一萬騎,雖然其中有五千右扶風羌胡尚不耐戰,但只要董卓想,還是有六成把握擊敗對方,問題是這一戰打下來,他能剩下多少人?特別是經過數年才培養起來的五千騎兵,人都拼光了,他拿什麼立足?
想想皇甫嵩,就因爲沒有自己的力量,說被朝廷捉拿就捉拿,全無半點反抗能力。
董卓不想變成第二個皇甫嵩,只要手裡有兵,朝廷就要用他,就離不開他,所以他不能打。
“兄長,原來你在這裡……”
弟弟董旻的呼喚聲驚醒了董卓,回身看去,只見董旻、女婿牛輔、愛將楊定、胡軫、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都來了,衆人皆愁眉不展,乃出聲問道:“怎麼了?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
牛輔憂心忡忡道:“沒糧了。丈人,我們的糧食以每日兩餐計,僅夠十日之用。要想辦法儘快突圍了。”
董卓身體微微顫抖一下,眉頭高隆。突圍?軍中多數是步卒,跑得掉嗎?
郭汜受不了這等令人窒息的氣氛,嚷嚷道:“跑什麼跑,要我說就在這裡和羌胡狠狠來一場大的,我就不信這些狗樣孃的打得過我們。將軍一聲令下,我就去摘了羌胡頭領的腦袋。”
董旻深知兄長董卓之心,搖頭道:“此是下策。即便是勝也是慘勝,不如不打。”
看着衆人深以爲然的樣子,郭汜咬牙道:“那就狠下心把步卒撇了,帶着一萬騎直接走,諒羌胡也追不上我們。”
胡軫雙眼一瞪,斥道:“郭阿多,你怎麼竟出些餿主意。”
楊定點頭附和道:“張溫老兒素來和將軍不對付,將軍敗回,那老兒必會藉機生事,輕則免官,重則下獄……到時我等皆爲孤魂野鬼……”
郭汜不忿,叫道:“又是下策,又是餿主意,你們倒是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兒啊。”
他孃的有辦法還會在這乾耗着嗎。諸將心裡大罵。
董卓將目光悠悠轉回涇水,腦中靈光一閃,說道:“命士卒築堤捕魚蝦以自給。”
牛輔搖頭道:“魚蝦僅能就飯而食,至多堅持二十日……”
董卓笑道:“到時候我們就離開了。”
諸將一臉茫然,不解其意。
蓋俊渡過泥水時已是年關將近,趙岐親迎,看着快八十歲的老人一臉疲憊的樣子,蓋俊心裡充滿歉意。
趙岐固然勞累過度,精神卻很好,朗朗笑道:“蓋北地不需如此,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蓋俊一聽趙岐對自己的稱呼就知道朝廷任命下來了。“趙長史何出此言?”
趙岐向他解釋着涼州戰況種種,接着說了車騎將軍下達的命令。
蓋俊眉頭緊緊皺起,嘆道:“用兵過急啊”
趙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虧也能說得出口,論用兵之急,誰急得過你?趙岐耳聞蓋俊往日戰績,在結合親眼看到的,猛然發現蓋俊用兵極烈,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歸師勿掩、歸衆勿迫、窮寇勿追這等說法,咬住就拼命打,不打殘對方絕不收手。惟一一次停止追擊還是被董卓、周慎二位將軍聯手以勢強行壓下。
“趙敦煌你也看到了,北地事情這麼多,我恐怕一時走不開……”蓋俊推脫道。讓他去救董卓?他寧願去救一頭豬。董胖子能逃出來算你本事大,逃不出來,哼哼……
趙岐當即虎着臉,毫不留情的揭開蓋俊謊言:“此推脫之言,蓋北地可是不願?”
蓋俊笑得有些尷尬。說句不客氣的話,當世真就沒有幾個人敢給蓋子英臉色看,要是旁人他早就翻臉了,不過趙岐不同,他老人家輩分奇高,老師馬日磾、父親蓋勳見面也要行晚輩禮,老人家一動怒,他只能受着。
趙岐踏前一步,逼問道:“蓋北地,我只問一句,你去是不去?”
趙岐身姿挺拔,眼有豪光,帶着一股讓蓋俊心虛的氣勢,這種氣勢父親蓋勳也有,應該就是所謂的正氣吧。蓋俊不自然的移開目光,說道:“依趙敦煌,全依趙敦煌……”
趙岐展顏笑道:“這纔是我心目中的蓋射虎、落雕長史。”
蓋俊苦笑搖頭,他情願不當。既然答應了再拖着也沒意思,蓋俊行動神速,只用兩個時辰就組建起一支兩萬人的騎軍,其中漢軍七千,先零羌一萬三。
面對漢軍,蓋俊提升喊道:“兄弟們,我蓋子英食言了……”
“我答應你們打完仗就回家,可是此刻剛剛回到北地郡,我又得帶着你們上戰場。爲什麼?因爲大漢國需要你們,漢軍同胞需要你們……”
“我剛剛得到消息,七支大軍討伐叛逆,五路皆敗,破虜將軍董卓被羌胡圍困……”
“嗡嗡嗡……”以紀律嚴謹著稱的漢軍也不由竊竊私語,這個消息太驚人了。
蓋俊驕傲的昂起頭,緩緩說道:“是的七路兵馬,唯我們取得勝利。”
“萬歲萬歲……”漢軍舉兵高吼,直達九霄。
“現今,三萬漢軍被困在安定,隨時有覆沒之危。你們……願意跨上戰馬,拿起兵器,去拯救你們的袍澤嗎?”
“戰——戰——戰——”
“全軍,向西……”
北地和安定緊鄰,看似不遠,實則全是山路,蓋俊率軍翻山越嶺,在新年的第一天進入安定。他少時同父親蓋勳參加皇甫規葬禮,曾到過安定,但一來匆匆而過,二來時隔甚遠,只對安定有個大致的印象,便招來貞良詢問。貞良是安定先零羌人,他曾以爲可以避開同朋友、族人交戰,然而命運卻是狠狠調戲了他一把。面對蓋俊的詢問,貞良內心之掙扎直接反應在臉上,猶豫良久纔回答提問。
蓋俊不動聲色的讓他下去,又暗自招來假侯楊壽,其人綽號楊大鬍子,本是安定郡最著名的馬匪頭目,對地理的瞭解遠遠在貞良之上,兩相對照,發覺貞良並未欺言,蓋俊放下心來。
漢軍依照貞良、楊壽給出的路線行進,屢屢繞過羌人營寨,可有些實在躲避不開,蓋俊便命軍中先零羌強行攻殺進去,讓人以爲是羌人互相兼併,以便掩蓋漢軍入境之實。
躲躲打打,漢軍來到臨涇一帶某處小山谷,派出去的先零羌斥候回報距此二十餘里,涇水上游有數萬漢胡大軍對峙。
“終於找着了……”蓋俊暗暗鬆口氣。既然尋到目標,沒有必要急於開戰,蓋俊令士卒好好休整,養精蓄銳,爭取一戰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