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字數:上一章中原一帶的畝產搞錯了,應該是小畝1.5石,而涼州大畝產糧平均下來小於、等於1石,有些地方甚至只有0.4石,由此可知邊疆屯田註定是賠本的買賣。但屯田無需朝廷千里迢迢運糧(從中原運10石糧,到達邊疆只能剩1石),還能夠穩定邊疆局勢,這在朝廷眼裡是錢財無法衡量的——
蓋俊領着諸將、官吏站在田邊,舉目望去,黃燦燦的粟、麥一眼望不到邊,心裡迅速被幸福填滿。大半年來,爲了等待這一天,可謂受盡種種磨難,夏時先是連接一個月的大旱,蓋俊當時眼睛都紅了,每日哪裡也不去,家也不回,就呆在田地裡,率領百姓士卒抗擊天災,好不容易制住旱情,蝗蟲又至,鋪天蓋地,百姓依照蓋俊的滅蝗策撲滅蝗災,緊接着又遇上連綿不斷的大暴雨,馬不停蹄開始排水……
“太難了”蓋俊不止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這句話幾乎快成爲他生活中的口頭禪。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一個衣食無憂的人,從未想過種點糧食會是這麼的難。
“歷經風雨,終見彩虹。得來不易,纔會珍惜。”蓋俊心裡默默的道。
蓋俊身邊一位肥碩中年男子笑着說道:“看這勢頭,每畝最少能獲一石糧啊,恭喜蓋府君了。”
春耕時蓋俊估計畝產最多0.8石,如今比預料還要多些,但他不見喜悅,臉上反而浮出一絲厭惡之色,非爲事,而爲人,身邊諸人皆是如此。
肥碩中年男子姓程名球,如今任涼州刺史部治中一職。治中和別駕乃刺史的左膀右臂,雖然僅是吏,卻號稱頂半個刺史,一州之內,連各地兩千石太守都相讓三分,可謂權勢滔天。
程球出身於安定豪族程氏,按說大家族出來的人品行都不會太差,但此人貪婪無厭,雁過拔毛,涼州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皆惡之。他此來是爲求糧要兵。
年中耿鄙出任涼州刺史,耿鄙出身於右扶風耿閥,是雲臺二十八將耿弇的嫡系後代,上任以來頗多動作,最大的一件是今年秋收後欲對金城叛軍發動進攻,特命武威、隴西、武都、漢陽、安定、北地六郡各徵五千兵士會師漢陽。
耿鄙早聞蓋俊在北地屯田,特遣治中程球前來求糧,程球擺譜慣了,張口要糧要兵外,還暗示北地官吏送其錢財,否則後果自負,連同鄉樑固也沒有放過,氣得長史樑固當衆與之翻臉,破口大罵。程球氣急敗壞,求見蓋俊,便要告他一狀。蓋俊是誰?那是天下第一護犢子的人,見都沒見程球。
程球灰溜溜離開北地郡,回到漢陽向耿鄙說了蓋俊、樑固一通壞話,耿鄙不明實情,自覺落了面子,立刻發動關係網,一個月後,馬日磾、前北地都尉耿渾相繼給蓋俊寄來書信,讓他顧全大局,不要意氣用事。蓋俊可以不鳥耿渾,老師的話卻不能不聽,捏着鼻子認了。
程球自覺勝利,再次趾高氣昂的來到北地郡,蓋俊看不過去,使妻弟卞秉召集城內惡少年、遊俠十數人,在激社借爭風吃醋,給程球一頓狠揍,牙齒都打掉一顆,甚至亮出明晃晃的刀子,眼中兇光外露,程球並非傻子,趕緊叩頭求饒,事後躲在驛站乖乖養傷,再不敢放肆,近來才愈。
見沒人接茬,程球嘿嘿乾笑兩聲,道:“蓋北地大豐收,我們刺史部也不要多,就三十萬石(斛)吧。”
“多少?”蓋俊眼神斜瞥,面無表情。
蓋俊眼神如有實質,彷彿刀鋒,程球不自然的別開目光,說道:“二、二十萬石也行……”
蓋俊目光轉回黃燦燦的麥田,淡淡說道:“五萬,多一斛沒有。”
“這個……”程球急道:“五萬也太少了,恐耿使君怪罪,下吏擔當不起啊。”每名士卒日口糧是六升,以一月三十日計算,就是1.8斛,五萬斛糧僅夠萬人不到三個月之用。
“若是耿使君覺得不夠,讓他來找我就是。”蓋俊語調仍舊平淡——
涼州,金城郡,臨羌,湟中羌大營。
中軍大帳內的十數個羌帥們臉色難看,各自喝着悶酒。年中,他們將三萬湟中羌騎進攻漢陽郡,漢陽渭水河以北已被漢陽太守傅燮劃給數萬羌胡,用以屯田,羌胡爲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奮起抗爭,雙方爭鬥十數日,董卓率萬騎從後偷襲,湟中羌大敗而回,損失以萬計。不久前,他們認爲漢陽不好打,轉而南下寇略隴西郡,不想又被堅城擋住腳步,久久不克,撤退時遭到隴西、漢陽、武都三郡郡兵追擊,再損數千。
湟中羌縱橫涼州數百年,在二十幾年前的段熲時代更是號稱無敵,當時段熲帶着一萬兩千湟中義從羌橫掃整個涼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打得涼州諸羌胡看見他們就繞着走,驍勇冠於漢軍。現今居然連戰連敗,傷筋動骨,這讓羌帥們如何能夠接受。
一名羌帥喝下一杯酒,皺着眉頭說道:“北宮將軍,要我說咱們還是和邊、韓二君和好吧。去年末咱們在邊、韓二君的指揮下擊敗周慎五路大軍,斬俘數萬,打得可真叫一個解氣。然而自從咱們和邊、韓二君鬧翻,這日子……”
有人補充道:“是啊,日子比去年難過多了。”
有人感慨道:“唉沒有漢人相助,咱們在涼州是寸步難行啊”
北宮伯玉、李文侯面色一沉,另一人拍案而起道:“孃的你們是不是想當漢人奴隸想瘋了?”
先前開口的羌帥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今年沒有撈到一丁點好處,麾下勇士卻死傷上千,以後還會死傷更多人。”
諸羌帥大部分附和道:“是啊、是啊。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將軍要好好考慮考慮。”
北宮伯玉李文侯終相視一眼,後者開口說道:“邊、韓素有兼併我們之心,若投靠他們,不出兩年,我們非死即廢。所以……以後不要再提此事。”
羌帥心裡似有不甘,臉現掙扎,追問道:“真的沒有半點回旋餘地?”
李文侯才搖頭,猛見羌帥摔杯落地,牛皮大帳瞬間被無數刀劍劃開,幾十名羌人一臉猙獰的衝入進來,專砍北宮伯玉、李文侯及其親信羌帥,大帳內一片刀光劍影,呼喝喊殺聲、利刃入骨聲、臨死慘嚎聲此起彼伏。同時外間亦響起震天的喊殺聲。
李文侯武藝一般,斬殺兩人後,左腿被砍斷,不等起來,數刀落下,一頓亂砍亂剁,身上刀傷數不勝數,僅頭便捱了六刀,腦漿灑得滿地都是。北宮伯玉怒罵連連,一柄大刀使得異常嫺熟,左劈右砍,勇不可擋,轉眼間帳內只剩下他一個抵抗者,羌人紛紛後退張弓搭箭,將他射成刺蝟。
望着帳內一片狼藉,羌帥嘆氣道:“將軍,別怨恨我們,是你們擋住我們的道了。”
涼州,金城郡,允吾。
深夜,邊章宅邸被血色淹沒,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臉上無一例外帶着一絲困惑與憤怒,死不瞑目。
韓遂提着一柄滴血的劍,一步一步向深處走去,俊朗秀逸的面容在黑暗下忽閃忽現,給人一種妖冶詭異的感覺。
麴勝小跑到韓遂近前,稟道:“邊府上下五百餘口,盡數誅除,只餘邊章一人。”
五百多條生命在韓遂眼中似乎不值一提,停也沒停,繼續邁着堅實的步子前進。
邊章安安穩穩跪坐在主位上,衣衫潔白如雪,一塵不染,漆黑的進賢冠下是一張平淡到極點的五官,雙目越過廳內殺氣騰騰的甲士,直視着走進來的韓遂。
邊章緩緩開口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韓遂默然無語,拿出一塊手巾,擦拭着愛劍上的血跡。良久,道:“退下。”
衆甲士面面相視,直到韓遂再次喝退,才如退潮一般撤離大堂。
“把門合上。”韓遂又道。
邊章失笑道:“你就不怕我暗藏弩箭,把你擊殺當場?要知道,只需手指輕輕一扣,你爲之努力前半生的一切就將隨之而去。”
韓遂面色複雜的搖搖頭:“幾十年的交情,我太瞭解你了。”
“幾十年的交情?人,都是會變的……”邊章嘴角泛起一道諷刺的笑意:“就如你。”
“我沒變。”韓遂再次搖頭。
“不。你變了。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文約,我認識的韓文約,性情剛直,嫉惡如仇,以誅殺閹人爲志,以拯救天下爲志……”邊章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也跟着加快:“現在呢?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殘害同志,排除異己,你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想當隗囂第二?當西涼王?”
韓遂雙眸平靜無波,淡淡說道:“我的志向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我如今做得一切,都是爲了心中那個目標。”
邊章嗤笑道:“你認爲我會信嗎?”
韓遂還劍入鞘,走到左方一個蒲席前坐下,低聲道:“伯允,你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我不想殺死你。但是,你必須得死,我也是猶豫了大半年才下定決心。事實證明,各自爲政的涼州軍就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只有擰成一股繩的涼州軍才能達成我的心願。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別無選擇……”
“殺光涼州軍頭領,你一個人當頭?”
韓遂默認,而後說道:“當我有一天攻克京都,振奮國朝,我會去你的墳前祭拜你。”
邊章搖頭道:“你做不到。”
“我能因爲我是韓遂韓文約”韓遂說罷,起身向外走,推開門的同時,無數甲士衝入大堂,弩聲不絕於耳。